洗碗工老郭

洗碗工老郭

古今:山東青島人,愛書,愛茶,愛寫作,曾有詩歌、散文、隨筆等散見於紙媒《齊魯晚報。副刊》和太陽雨文學、曹州文苑等網路平臺。

洗碗工老郭

文/古今

我在“淘鍋”上班的時候,老郭是店裡的洗碗工。洗碗工只是崗位名稱,因為“淘鍋”是一間像似於火鍋店的串串店,所有的菜品都是穿在竹籤子上涮著吃的,所以老郭並不洗碗,主要是洗鍋,還有一些碟子之類。

關於洗鍋

鍋是上了釉的陶土鍋,自身就很重,再加上半鍋湯料,年輕的服務員端著也不輕鬆。他們把撤下來的熱鍋堆放在洗滌池下面的地面上,老郭必須得一個一個地彎腰端上來。店裡生意紅紅火火,老郭經常一站就是兩三個鐘頭,有時還需要提前到崗,以便及時把前一天晚上撤下的鍋洗出來,要不,不僅地上擺不開,鍋也不夠使得了。

上了歲數的人看見彎腰的活就害怕。我們看他幹活,就禁不住問他:“郭哥,你不累嗎?”他卻說:“這點活算啥!當初在世博園的時候……”

關於世博園

時間長了,我們知道老郭是臨沂人,64歲,屬猴。他說他“不知道學校門朝哪”(沒上過學),就會寫自己的名字,但是帳從來沒算錯過(這話大夥兒都信,上月老郭破天荒請了半天假去吃外甥的喜酒,不知咋地扣了他一天的工資,他當場就找回來了)。

老郭來青島打工已有15年,最初在裝飾城靠活,一個偶然的機會跟著包工頭到了世博園,從此成了世博園最早的建設者——也是幹得最久的建設者,一直幹到世博園竣工,親眼見證了一片荒地慢慢地變成了一顆舉世矚目的園藝明珠。老郭說他在世博園的活主要是用獨輪車推土方,一天要推多少多少方,每天下班前領到工錢後,工頭都會對他說:“郭哥,明天還來哈!”

洗碗工老郭

冒煙的問題

洗鍋這活要求非常高。由於裝置的特殊性,鍋上哪怕有一丁點兒的油漬,開火後就會冒煙。一滴油花掛在黑色的鍋體上,又流到了底部圈足的槽裡,想發現它不能不說是個挑戰。老郭總是把腰彎得很低,鼻子尖就要碰到鍋上了。這還不算,為了讓鍋達到“絕對乾淨”,老郭用上了他能想到的一切辦法和工具,不僅有親戚家幹裝修用的砂輪,還屈辱似地戴上了藺姐給他的老花鏡——只是鍋仍免不了冒煙。

其實冒煙也不都因為鍋不乾淨,有時上的是新鍋,有砂眼,偶爾也會冒煙。老郭的盡心盡力大夥兒都有目共睹,可是即便如此,不論他正在忙著什麼,哪怕是在跟王姐正辯論得激烈,眼看就要一決勝負,要是一聽到前廳在喊:“X號桌冒煙了!”就會瞬間“啞炮”,垂眼轉身了。

好在隨著時日增長,老郭的經驗教訓愈加豐富;新鍋經過了爐火的淬鍊,也成了瓷實無孔的老鍋,冒煙的次數越來越少,仨月倆月地都聽不見那叫人心驚的喊聲了,慢慢地似乎都忘了有這個事兒,老郭也更加自信,於是便愈來愈多地聽到他那新奇的觀點——當然以相同的方式開啟:“當初在世博園的時候……”

稱呼問題

老郭是店裡年紀最大的員工,我們幾個小他幾歲十幾歲的都叫他“郭哥”;年輕人起初叫他“大叔”,包括老闆和總廚,但是老郭不能“容忍”這個稱呼,叫一次糾正一次——要他們改叫“大哥”。這令年輕人頗感為難。老闆鄭重地跟他解釋:他比老闆的父親還大兩歲,等老闆的父親哪天來店裡,那該咋叫吶!王姐和藺姐也在一邊說:“郭哥,老了就是老了,還是個稱呼能改變了的!”但是老郭的腦筋哪能這麼容易說動,那是比泰山還要堅穩的!

這還真是個難題。

話說辦法總比困難多。老闆和總廚在累死了幾十億個腦細胞之後,竟然想出了一個堪稱完美的“方案”,和老郭經過幾分鐘的談判,雙方頗為愉快地達成了協議——

活幹得好,就叫“大哥”;

活幹得不好,就喊“大叔”!

——總算把問題解決了!(為此後廚還舉行了一次小小的慶祝——每人一片西瓜。)

洗碗工老郭

關於工資、家人及其他

老郭是店裡唯一一個領現金工資的人(為此老闆得特地跑一趟銀行)。老郭不用智慧手機,也沒有銀行卡,領到工資後回家都交給老婆。老闆說你為啥不辦張卡自己存著,他說:“男人是摟錢的耙子,女人是存錢的匣子,錢應該放到匣子裡。”老闆又說自個兒拿著錢多好,想吃啥吃啥,想咋玩咋玩!他說:“做人要上對得起天上的神,下對得起地上的人(老婆孩子),堂堂正正。”

老郭只有兩個兒子,沒有女兒。大兒子一家在青島打工,小兒子一家在濰坊跟著老鄉幹活,他就住在大兒子租的房子裡。老伴照看孫子孫女,他出來幹活,沒事不休班(公休日上班工資兩倍)。他說他一年最少掙六、七萬,今年兒子不讓他再出大力了,這才來飯店幹這個活。

老郭身體好,幾乎不生病,穿的是印著某某品牌的工裝,乾的又都是管飯的活,因此除了幾天一包煙之外,幾乎沒有花銷。大夥兒問他存下多少了,為啥不在青島買個房,他總是笑,不說話。問他為啥不跟廣場、公園裡的老頭老太學學,出去玩玩遛遛,唱個歌跳個舞的,他說:“玩有啥意思!我喜歡幹活(掙錢)。”問他準備再幹幾年“退休”,他說:“幹到幹不動那天為止!”老闆時常逗他:“大哥,你倆兒媳婦哪個好啊?”雖然問過很多遍,老郭回答得都是一模一樣:“都好!都好!”不會差一個字兒。

去年冬天,一場大雪從下午一直下到第二天天亮,上午我一進後廚,就看到老郭正撅著屁股在那兒洗鍋呢,感覺那姿勢好像和平時不大一樣,剛一琢磨,就看見老郭腳上竟然換上了一雙鋥亮的黑皮棉靴,不再是他那老朋友——綠色解放鞋了!哦,怪不得看著站得離池子遠了呢,胳膊伸得長長的,褲管挽到了靴口的上沿。靴子底很厚,帶防滑槽,一看就是很暖和的那種,估計裡面是羊毛。

“哇,郭哥,穿新皮靴了!很暖和吧?”我打招呼。

“暖和!腳熱烘烘的!”老郭抑制不住的自豪。

“誰給買的?”

“兒媳婦買的!”老郭響亮地回答。

因為洗滌池衝著門,老郭又把褲腳挽了起來,所以那雙閃著光的棉皮靴,誰也不可能對它忽視。接下來當然是一次次地誇讚,跟著一次次地問:“誰給買的?”

“兒媳婦買的!”

“兒媳婦買的!”

……

(我暗自為老郭緊張:幸虧店不大,如果有一百個人問,老郭是不是還是這樣響亮地回答?)後來大家都知道了,這是本地名牌,真牛皮,裡面縫著打著卷的綿羊毛,花了好幾百塊呢。

老郭唯一對自己不滿意的是抽菸。其實老郭煙癮不大,一般一天抽四五支,忙起來忘了,半天也不抽一支,再說當然不會是什麼貴的牌子。就是這樣,老郭每次要抽菸時,總得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在跟誰說:“唉,吃煙有啥好處?——還不得不吃!唉~”就往大門口去了。

老郭的故事還有很多,今天就暫到這兒吧,以後有時間接著聊。

你們說,老郭這個人有意思嗎?

2021。10

洗碗工老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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