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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你有沒有感覺，每過一陣子，網上就會有一批針對女性的“美學標準”。
例如備受爭議很久的直角肩和螞蟻腰，還有妝容和穿衣上風頭一直沒過去的純欲風。
最近開啟手機，又刷到了N個“純x風”，腦袋裡思考半天，也沒理解這陣風是哪裡來的。
▲ 表情包由八大山人畫作製作
現在上個網，一邊看見有人在努力拒絕身材羞辱，拒絕標籤化；
一邊看到有人在拼命創造詞彙給美貼上標籤，制定風格模板。
讓人直呼心累，有點焦慮。
▲ 表情包由丁輔之畫作製作
回顧古代版的女子潮流手冊——仕女畫，似乎也時不時颳起不一樣的審美風，忽胖忽瘦，忽華貴忽文雅。
不由得想問
：
“有沒有什麼作品，就讓我看看女孩子們快快樂樂的樣子，遠離樣貌焦慮的？！！”
有的有的，這就要來說說仇英這幅
“重彩仕女第一長卷”
——
《漢宮春曉圖》
說起仇英這幅畫前，請先稍微回顧一下你對仕女畫的印象。
你腦袋裡的印象或許是這樣的？
▲《女史箴圖》
畫中文字：“歡不可以讀，寵不可以專”
女子們被刻畫的同樣的端莊，都是當家主母的標準模板，多是在做貼合古代女教內容的事情，例如畫中就在教育女子要“歡不可以黷，寵不可以專（規勸女子不要刻意爭寵）”。
又或是這樣的？
▲《簪花仕女圖》
女子們穿著華麗，但面容幽怨。讓人猜測她們可能最近很久沒見到夫君，而且宮裡伙食油大味不好。
這也使得一部人對古代女子的刻板印象就是——
生活挺無聊的，活著挺無趣的。
而當你開啟《漢宮春曉圖》時，你會發現畫風是這樣的：
▲ 提問：她們在看什麼？
▲ 來自美女對自己的肯定
她們看著好快樂！
不過這張畫叫《漢宮春曉圖》，
這個聚會的“漢宮”在哪裡呢？
“漢宮”並非是某個具體的宮殿，
它是對漢代宮廷的泛指。
這幅《漢宮春曉圖》是仇英在明代所畫。
欸？身在明代，怎麼畫出N年前的漢代圖景呢？
仇英顱內高速旋轉……
他想要這畫有復古的感覺，又要帶著點明代當下的審美。
首先要解決的就是場景問題，要怎麼突出畫中宮廷的華麗呢？
仇英的答案是：
蘇州園林。
明代是蘇州園林發展的頂峰，有錢人紛紛都在掏錢建園子，精緻的園林多到讓蘇州直接被譽為“園林之城”。
選它當場景參考，準沒錯。
大景定下，主角就隨他發揮，
參考一下現實裡見到的明代女子。
讓畫裡女子的衣物設計與唐宋相似，再帶上些明代的飄逸美感。
因此，我們可以看見女嘉賓們的穿著是這樣的：
上身窄袖衫，下身及地長裙，裙襬微微拖地。
大膽的石青、淡黃、與硃紅的三色拼接，兼具色彩過渡和冷暖對比，髮飾上配有金銀點綴更顯精細。
這還不夠，得再加上一些穿衣小心機。
將抹胸裙子高束在胸前，用長絲帶打結繫住，絲帶隨著運動而搖擺，肩頭披上繡花披帛，增加了文雅的氣質。
腰間再佩掛上類似中國結的紅色掛飾，作為顏色的串聯。
飄逸仙女的氛圍感，到這裡已經拉滿。
衣著精緻後，女孩們自然忍不住再加點小的搭配，所以聚會上，大家會找尋新鮮的花兒折枝戴上。
▲ 為彼此戴花，姐妹情深+100
女孩們的雅趣自然不止這些，她們還能動靜結合，彈唱歌舞一樣不落下。
當然，女孩齊聚一堂，自然得“爭鬥”一下。
那鬥草就不能落下。
關於鬥草，我們現在很難見到，它曾經可是古代的流行遊戲。
女孩們鬥草主要是比花草種類和數量，看誰採的花草種類多，誰的更新鮮別緻。
《紅樓夢》中就展現過這樣的場景：
大家採了些花草來，兜著坐在花草堆裡鬥草。
這一個說：“我有觀音柳。”
那一個說：“我有羅漢松。”
那一個又說：“我有君子竹。”
這一個又說：“我有美人蕉。”
。。。
眾人沒了，香菱便說：“我有夫妻蕙。”
——《紅樓夢》（節選）
香菱憑藉一朵特別稀有的夫妻蕙力壓其他人，成為鬥草界的mvp。
▲ 87版紅樓夢還原的鬥草場景
女孩們的樂趣也有與勞動相關的，她們還會熨練、刺繡。
仇英這部分的繪畫，可能是致敬了唐代張萱的《搗練圖》。
▲ 唐代張萱的《搗練圖》
我們現在的聚會，難逃拍照這一環節，古代女孩們也不例外。
自信的女孩們可以讓畫工寫照，獲得一份精美寫真。
不過友情提醒，不要得罪畫師，不然會被小心眼畫師在畫布上添油加醋。
▲ 插播一條小八卦：
有人說這裡畫的是王昭君被畫師畫醜的故事
畫中對女孩生活的記錄如此詳細，讓人不禁猜測：
這幅畫的作者仇英是不是貴族界的派對一哥，明代版泡在女孩堆裡的賈寶玉？
仇英還真不是，
他是個最普通的草根。
將仇英的一生和其他文人對比，會發現他的身上似乎看不到主角光環。
▲ 仇英畫像 來源於網路
在當時的社會，只是漆工出身的他，少時家中沒錢支援讀書，長大後能看見的路，也就是一輩子學習父輩手藝，在市井中混口飯吃。
至於他所喜愛的繪畫，在存在著明顯階級偏見的文人圈，出身低微也沒學問的他根本無法入流。
“自古善畫者，莫非衣冠貴胄，
逸士高人，振妙一時，
傳芳千祀，非閭閻鄙賤之所能也。”
——張彥遠《歷代名畫錄》
仇英真切地感受著社會的偏見，在稀少的關於他的記載裡，他沒留下什麼壯志豪言，
你能看見的，只有一個攢足了勁埋頭苦畫的身影。
他不斷地臨摹前人的畫，虛心向曾經的名家學習，他好像是在用沉默表示自己對命運的不接受。
他一直畫，畫到同時期的文人說他一人能兼眾名家的長處。
“仇實父工於繪事筆不妄下。
樹石師劉松年，人物師吳道子，
宮室師郭忠恕，山水師李思訓。
其於唐宋名家無不模仿。
其妙以一人而兼眾長，
故才幅半縑皆視為拱璧。”
—— 明末 王寵
他一直畫，畫到明代的藝術市場為他開啟大門，收藏家項元汴為他出高價，並讓他入住自己家。
他一直畫，畫到後人都說他無慚古人。
“（仇英）摹唐宋人畫，皆能奪真
。。。。
絲丹縷素，精麗豔逸，無慚古人。”
——《明畫錄》清 徐沁（節選）
仇英依靠繪畫，一步步從市井小民變成富賈的座上賓，成為一代大師。
他見過普羅大眾的樣子，也知曉文人眼裡的風月，
大概是因為這種廣泛的觀察，他筆下的美人具有風雅趣味的同時，也更為真實。
讓人能感受到，
《漢宮春曉圖》中的女孩們不是精緻的擺設，不是陪襯，而是真實世界裡的女孩的縮影
。
她們會嬉戲打鬧，互相陪伴，會一同讀書，也會一同八卦。
我們見過太多作品去刻畫女孩的纖瘦端莊或是富貴嫵媚，但單純地笑，簡單的青春明媚，不也是最動人的嗎？
《漢宮春曉圖》裡的女子們能開懷地展露笑容，或許離不開它背後的明代女子們。
明代對女子的管束達到封建頂峰，女子的衣食住行還有自己的身體，這些全都被定下各種要求。
這本是令女子枯萎的時代，但一批批女孩手拉著手，嘗試著挑戰封建束縛。
▲來源於網路
她們透過家族背景獲得機會識字讀書，或是透過丈夫抓住機會學習知識，去嘗試獲得和男子相同的文化教育，並活躍於文人的圈層。
在這樣的努力下，明代的才女空前絕後。
《歷代女子文集》中收錄了明朝部分七十位女作家，《歷代婦女著作考》中，明代婦女作家多達243，超過以往歷代人數總和。
她們證明了女子的才學，並且女孩們互相影響著，以家族為單位，擴大女子學習的機會，
明代逐漸形成以家族為單位的才女群。
你看：
長江才女群有徐媛、陸卿子，她們憑藉才學被後人稱為吳門二大家；
嘉興才女群有沈紉蘭，著有《效顰集》，有黃媛貞，著有《雲臥齋詩餘》；
吳江才女群有沈宜修，能詩擅畫，著有詩集《鸝吹集》，收錄800餘首詩。
。。。
還有更多女性的名字記錄在古文上，短短的幾行話，都是她們一生的不屈服。
▲ 影視截圖 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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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漢宮春曉圖》中見到的那些活動，女孩們折花裝扮、鬥草取樂、歌舞彈唱、讀書下棋。。。
這些背後，是無數女子帶動女性拓寬生活，走出被父命和夫家潦草填滿一生的成果。
在畫外，女孩們還可以作詞、結社、交遊。
每逢佳節，
女子不必拘束在閨房內，
她們也可以牽手相聚走上街道，
去享受青春，去放聲大笑。
▲ 影視截圖 來源於網路
那些笑聲隱藏在一張張古畫中，一頁頁古籍背後，玲瓏悅耳，正等著你去聆聽。
年年端午，京城士女填溢，競看燈船。
。。。。
士女憑欄轟笑，聲光凌亂，耳目不能自主。
——《陶庵夢憶 · 卷四 · 秦淮河房》
*參考資料：
《虛窗雅閣》汪潯
《雅俗共賞》鄭偉靈
《仇英〈漢宮春曉圖〉研究》李光蕾
《影象、身體與空間：仇英仕女畫藝術研究》張景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