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勳:大觀園試才題對額,寶玉題“沁芳”好在哪裡?

蔣勳:大觀園試才題對額,寶玉題“沁芳”好在哪裡?

01 寶玉試才題對額

只見“佳木蘢蔥,奇花閃灼,一帶清流”,水開始出現了。這個園林裡面有一條水流從頭到尾貫穿著,不管到瀟湘館、稻香村,還是蘅蕪苑,你會發現水流一直跟著。

水成為園林的一個主題,它就像我們戴的珍珠項鍊的那一根線,有時候你看不見,可是這根線是貫穿所有珍珠的一個真正的脈絡。他們要為這個水命名。

蔣勳:大觀園試才題對額,寶玉題“沁芳”好在哪裡?

賈政想到《古文觀止》里歐陽修有一篇很有名的文章《醉翁亭記》。歐陽修在做安徽滁州太守的時候,曾經蓋過一個亭子。

亭子蓋好後,他讓人用當地非常好的泉水釀了酒,然後他喝醉了。人家叫他為亭子命名,並寫一篇文章,因為已經喝醉了,人變得懶散自在,他說自己醉了,就用“醉翁亭”命名。你們現在到安徽還會看到醉翁亭,它變成了文化上的一個重要記憶。

賈政看到這個地方剛好有水“瀉出於兩峰之間”,這是《醉翁亭記》裡的句子,想要用這個“瀉”字。

蔣勳:大觀園試才題對額,寶玉題“沁芳”好在哪裡?

可是寶玉覺得這個地方是用來歡迎貴妃娘娘回來的,用“瀉”字不好,歡迎皇家的人應該有一種貴氣。而且他認為“瀉”字只點出了水,沒有點出花。因為這個地方不但有水,旁邊還種滿了花。

所以,他用了兩個非常漂亮的字——“沁芳”。沁芳後來就變成這條小溪的名字,沁芳亭、沁芳閘都是沿用“沁芳”二字。

“沁”這個字我們現在不太用到了,古人的詩裡面“沁”字用得很多,比如宋詞中的詞牌“沁園春”。

“沁”這個字有一點女性味,可以用來形容淚痕。沁是什麼?是滲透,不知不覺慢慢地滲透。淚水浸透了衣襟也叫沁,玉上面有的痕也叫沁。

蔣勳:大觀園試才題對額,寶玉題“沁芳”好在哪裡?

“沁”是歲月久遠以後不知不覺感染到的氣息。“瀉”是比較表面,比較粗暴的,“沁”是陰柔而美的,當然比“瀉”字漂亮。“沁”下接一個“芳”字,是說水沾染了落花的香味,有花的芳香。

可見古典文學的訓練到最後是在生活裡隨處可以用的。包括以前給孩子取名字,不會那麼隨便翻一個瓊瑤小說就全部叫海燕什麼的,它裡面都有特別的意義。

十四歲的寶玉觀察到了這裡的景緻:看水看花看落花,其實“沁芳”只有兩個字,大家都覺得漂亮得不得了。

我們也會發現賈政還有他身邊的人都沒有這個感覺,因為他們在官場太久,對於“沁”這種比較溫柔的有感染力的東西,不太有感覺了。

蔣勳:大觀園試才題對額,寶玉題“沁芳”好在哪裡?

行政繁忙的人,需要一種東西把他救出來,像蘇東坡、白居易,他們下班以後絕對不再談公事,一定是唱和詩詞,用詩詞涵養性情,這是對自己的一種補償。

我們現在的官員文化少掉了這個東西。解放自己不一定是去喝酒,而可以用詩詞養化。

其實,整個園林都在講休閒文化,休閒文化最容易考證出一個社會的文化是走向墮落還是上升。

因為休閒很容易變成我們常說的“飽暖思淫慾”,但它也可以是一種高雅的追求。這些在日常生活裡是看不出來的。日常生活中大家都差不多,可是週末休息的兩天要做什麼,是去放縱感官,追逐一些生命裡面最沉淪的東西?還是去追求可以提升生命的東西?這些是一種最好的考驗。

02 所有的園林都是文學

我去江南遊園的時候,最感動我的部分是我發現曾經讀過的古典文學在那裡都出現了。所有朋友都說你怎麼走得那麼慢,因為對聯會讓你停下來,石頭上的一句詩,也會讓你停下來。所有的園林都是文學。

蔣勳:大觀園試才題對額,寶玉題“沁芳”好在哪裡?

文學其實是在點景,點出風景與設計的主題。

中國園林的建築可以說是建築師、美學家和文學家共同完成的。

十七回裡,建築師完成了一個園林,可是如果寶玉不進去題名的話,它就像是一個光溜溜的身體,並不算完成,因為文學的部分還沒有進來。

在江南,讓我印象最深的是網師園一座祭祀花神的廟裡的一副長聯,上聯是:“風風雨雨寒寒暖暖處處尋尋覓覓”,下聯是:“鶯鶯燕燕花花葉葉卿卿暮暮朝朝”。

我在那兒站了好久,整個人都呆住了,你會忽然發現古典文學的深厚竟然積澱在一座民間的廟宇當中。

蔣勳:大觀園試才題對額,寶玉題“沁芳”好在哪裡?

我不知道這樣的教育是不是比所有的學習漢語的國文教育要好。如果某天一個爸爸帶著孩子游玩的時候,把這個對聯念給他聽了,然後孩子馬上就懂得了什麼叫作對仗、平衡、押韻、內涵。

對聯是古代訓練孩子文字學或者音韻學的一個重要的教育方法。

過去北京大學一直是提倡西學的,胡適之他們回來提倡西學的時候,精通西洋科學、語言兼及東方華學的中國第一人辜鴻銘就特別強調要做對聯,他每一次在北大研究所主持考試,都要出對聯。因為他覺得對聯是一個對文字、對音韻最容易瞭解的東西,最容易測探出這個人對典故的掌握。

對聯其實是一種文字遊戲,這個遊戲在訓練一個孩子對聲音、節奏、對仗和平衡等很多關係的掌握。

蔣勳:大觀園試才題對額,寶玉題“沁芳”好在哪裡?

文化絕對不是課本上的東西,也絕對不是考試可以考出來的東西,文化是在生活裡的。

所以你走到任何一個地方,你看到的文字都是文化。

當我們的教育一直把精力放在考試和追求學分上,而不是著力在生活中努力去普及文化時,造成的結果是一個人不管他讀到多高的學位,到最後他依然不知道文化是什麼。

而在一些文風深厚的地方,比如白居易、蘇東坡住過的西湖,你會很驚訝一個划船的女子、一個開計程車的師傅,跟你講話時竟然那麼優雅。

蔣勳:大觀園試才題對額,寶玉題“沁芳”好在哪裡?

我去到杭州西湖的時候,上船後忽然風雨交加,划船的人就說我們今天要雨中游湖了,隨口就是一句蘇東坡在雨裡看湖的詩。我相信他識字不多,可是這個東西變成了一種口傳記憶。

我跟很多朋友提起過,一次去雲門演出的時候,客家老太太唱客家的山歌,全部是詩句,“新繡羅裙兩面紅,一面詩詞一面龍”,全部都是押韻的。我們在旁邊趕緊記,她們覺得這算什麼,這是我們從小就唱的,隨便唱唱而已。

很多的美學是在不知不覺當中完成的,我一直認為文化的普及需要很多遊戲的設計者,變成遊戲之後,才能真正流傳下去。

這些我們稱之為文化,“化”就是你根本感覺不到的逐漸受到的薰陶和教化。

其實,文化應該到庶民生活中去普及。

編輯 :王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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