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的人,都在屠宰場被找到了……|文身師06

好故事,在驚池~

失蹤的人,都在屠宰場被找到了……|文身師06

「失蹤的人,都在屠宰場被找到了……

文/

張城文

624號驚池故事,今夜的關鍵詞是“時代”。

我是鹿原,歡迎做客驚池咖啡館。

每週二、四晚八點更新,大家記得準時來看故事哈!

《我是一名紋身師,卻與黑幫結了派|文身師01》

《是誰殺死了KTV的陪酒小姐|文身師02》

《吃人肉的廚子|文身師03》

《斷臂的酒吧老闆|文身師04》

《垃圾大王的地盤爭鬥史|文身師05》

2003年的時候,我的文身事業有了發展,洪樓區的店面擴大了一倍。店裡也增加了一批新的裝置,因為我陸續收了一些徒弟,店裡常在的文身師有了七八個。

那時我看著新擴的店和徒弟們,心中升起一股雄心壯志。在那個年代,做文身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首先是客源少,再就是受歧視,尤其打嚴之後,本來是流氓活,可流氓們都相繼消失,來文身的更少了。社會開始講究文明,不再講究快意恩仇。

文明人對文身這種生猛的東西,多少有些顧忌。我要是對他們說文身就是單純的藝術,我自己都不信,要是說是潮流,可它歷史悠久,算哪門子潮流,《古惑仔》裡陳浩南的那條過肩龍,我更是每次看都要笑掉大牙,龍目無神,龍鱗不齊,龍鬚癱軟,龍爪更似雞爪,其針法之糙,在我們專業文身師看來就是文了一條蟲,毫無氣勢,也不精緻,頂多唬唬外行。

所以當時我為了宣傳自己的店,想破了腦袋。好在我在開店之前,在濟南文身手藝圈裡,有些名聲,知道我有幾斤幾兩的,也用不著等我宣傳,自己就來捧場了。

這種人,多半是懂文身,喜好文身的內行,我不敢怠慢,每一副作品都盡心盡力,讓這些爺挑不出毛病。內行都滿意了,自然一傳十,十傳百,幫我立下了金字招牌。

故,相比其他文身店的冷清,當我看見自己店裡忙碌的景象時,才有了一絲信心和志向。

我告訴自己,選的這條路,沒有選錯。那年,作為邁入21世紀的人類,其中一員的我來說,一切都是新的,一些都充滿希望。

但萬事不可能一帆風順,因為有時你不惹事,事來找你,躲都躲不了。

六月份的一個上午,命運就悄然給我埋下了新紀元的第一道坎。

那天上午我本來不在店裡,徒弟給我打電話說店裡來了一個人,信不過他們的手藝,點名我,非要等我回來。

我回來後,見一個禿頭正坐在那兒喝茶,手腕上還帶著串佛珠,腳上皮鞋鋥亮。

“呦!煜哥!”他迎上來,熱情上前擁抱,“這些年你一點沒變吶,還是這麼仙風道骨的!”

我那天穿了一件布衫,蹬著人字拖,頭髮有些長,用皮筋綁著,看起來像道士頭。

我一時沒有認出來,印象裡沒有這號人。

“我是王濤啊,咋了,生意做大了,不認識我了。”

我這才隱約想起來,但這人與印象中的王濤差別不小。

“沒沒沒。”我不好意思,身上的地攤貨跟王濤的高階面料比起來,有些寒酸。

招呼過後我才知道,王濤已經不是當年的王濤了,人家現在是大老闆,開肉聯廠。

當年,我年少輕狂,拿刀把人砍了,蹲了號子。原因呢,我在寫黑道老大劉凱元和胡海的那篇文章裡也提過,當時作為濟南兩大文身山頭,我和王毅一個文龍,一個文虎,各是一絕,由此道上支援我倆的人分成兩派,互不對付,到後來發展成見面就掐架的地步。其實我和王毅沒什麼過節,只是互相聽過對方的名號,都是手藝人,頂多有些技藝上的較勁,甚至還有點互相欣賞的意味,絕不至於結仇。

可耐不住旁人天天在耳邊煽風點火,心裡就有了些顧忌。那日我如往常和人在夜市喝酒,一個場子裡的,什麼人都有,什麼幫的都在,正所謂江湖預設的規矩,上了酒桌都是兄弟,下了酒桌各了恩怨,氣氛倒也和諧。但後來有一個小子,大概是喝多了,亮著膀子,亮著背後王毅文的下山虎,大搖大擺來我桌上敬酒,實則是找茬,嘰裡咕嚕對我說了一堆帶刺的話,那意思就是,我文的龍比不上王毅文的虎,甚至給王毅提鞋都不夠格。

我本來挺鎮靜,不想理會,可這小子越說越帶勁,越說越難聽,最後我下不了臺,就動手了,起初是推搡,旁人勸,沒勸住,打起來,打著打著就成了群架,傢伙什都用上了,我也乾紅了眼,提刀就砍過去,連捅三刀,要不是最後被人拉下來,那小子會沒命。

而拉我的人,就是王濤。他硬生生把不要命的我給摁下來,像頭沉默的牛,抵著我,不讓我上前。那時王濤一身腱子肉,沉默寡言,顯得十分憨厚。我被他鉗著,動彈不得,慢慢冷靜下來。“煜哥,不值得。”他鬆開了我說。

確實不值得,當時要沒有王濤拉我,我的人生道路肯定會是另一番景色。所以我對王濤,多少報點感激之情。不過,我和王濤走得並不近,因為這王濤,是王毅的表弟。

我們寒暄之後,王濤就把上衣脫了,背上露出一條霸氣四射的下山虎,虎尾如鞭,虎身如勁松,虎爪如利鉤,虎頭更是威武,一雙狹眸,咄咄逼人。看的人全身一震,好一條下山虎,我在心中暗歎,不得不說,王毅的手藝沒得挑。

可我臉上並不好看,露出這條虎,對我來說差不多就是示威,我剛要發作,卻看見亮堂的店,一遲疑,想拉倒吧,都老大不小了,說兩句場面話趕走得了,但沒想到,他先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煜哥,先幫我洗了這條虎。“他說。

王毅的大哥胡海落馬之後,王毅似乎整個人都垮掉了,每天喝得醉醺醺的,脾氣變差,找他文身的,十個有九個得被罵走。那時王毅已經三十多歲,比我大不少,整日鬍子拉碴的,混跡酒場和賭場,有一次我路過麻將館,見他被人趕出來,蹲倒在地,整個人精神恍惚,罵罵咧咧的。我出於同情上前攙他,卻被他一把甩開。

“你敢碰我我喊我兄弟砍死你!”他表情兇惡,噴著唾沫。

我解釋了一番,卻發現他根本認不出我是誰,一直重複著,我兄弟就快來了。我告訴他不會來了,社會變了,江湖沒了,醒醒吧。他說去你媽的,我現在就找人砍你。我看他要站起來,伸手扶他。見我一伸手,他下意識抱住了頭。那兩條胳膊上全是淤青,連文身都看不出來了。

我愣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這流浪漢是當年的王毅。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罵罵咧咧地跑了。

後來有人勸他和我一樣開文身店,可他因喝酒過多,手顫,用不了針了。再後來消聲覓跡,聽說進了精神病院。

“他就是死腦筋,活在過去了。”我一邊給王濤洗文身,一邊聽他說,“雖然我們兩個是親戚,可我們來往並不多,我們想的不一樣,他要的是面子,地位,我要的是活法。”

“什麼活法。”我問。

他瞥了瞥頭,笑說活法就是自己的活法,比如你活得自在,因為你追求自在,而我活得充實,因為我追求充實。他說當年劉凱元和胡海紛紛下馬,跑的跑,散的散,再混黑道就是他媽傻子,所以他就離開了濟南,去南方打工,機緣巧合下在大學讀了兩年,他說煜哥,讀了書再看這個世界就不一樣了。他開始追求什麼做自己的主人,掌控生活之類,但要掌控生活,在當今社會,首當其衝的就是得有錢,於是他又開始經商,最後經商成功,回到濟南投資了肉聯廠。

如今他可以說是掌控了生活,家有嬌妻,外有事業,和當年王毅一樣風光,不過當今社會上的風光,是講文明,講禮貌,有涵養,他各方面都達到了,就是背上這條過山虎,每當和客戶談生意,蒸桑拿時一露,就壞了氣氛,破了功了。

我聽他話裡意思,是頂討厭這條文身的,就像一塊醜陋的疤,他想撇清。我有點看不起他,這不是當年那個王濤,那個王濤血氣方剛,從不後悔,背的起這條虎。

洗了也好,我想,這種人不配,我暗自用力,他卻不顯痛,又說,“煜哥,我現在吃素。”

“怎麼,山珍海味吃多了,把腸胃弄垮了?”我挖苦。

他搖搖頭,“就是我開肉聯廠頭些年,總夢見那些被殺的豬來找我,烏泱泱一片,說著豬話,我聽不懂,但感覺它們是來找我討命的,都張大嘴,要把我吃了似的。”

“後來我去廟裡拜佛,碰見一個師父,說我是被豬精纏上了,就送了我這一串佛珠,他親自幹的光,能鎮邪。”

“管用麼?”我問。

“管用,當天就管用,我睡了一個踏實覺。從那以後我就成了這位師父的俗家弟子。”

我看著他剃的光頭,和手裡的佛珠,想笑,一個屠戶認佛門,還提著刀呢。他又說現在他開始研究佛經了,每天都要誦經,能修身養性,能延壽。我聽個樂呵。最後他煞有其事的要送給我店裡一尊佛像。我千推萬辭。

“那你說,煜哥,我有什麼能幫上忙的?”

“你能幫我多拉幾個客人,也讓我這些徒弟練練手就感激不盡了。”我說。

他聽罷犯了難,“這文身我是反對的。“他說著,琢磨了一會兒,突然一拍腦門,驚語,”練手還不好說,你忘了當年那些老文身師傅,都是怎麼讓徒弟練手的?!“

我想了一會,猶豫著說,“豬……皮?”

他點點頭,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我剛學文身那會兒,跟的師傅叫

肖力遠

。此人是個怪人,比較老派,愛講規矩,收我為徒的時候還辦了拜師禮。但我一開始學的不是文身,學的是唱戲。因為這肖力遠是個戲子,是個戲痴,耍的是刀槍棍棒。

濟南那會有個很有名的劇院,叫“北洋大劇院”,在火車站南,市政府前邊。劇院歷史悠久,來過不少角,據說四大名旦之一,程硯秋都來演過,所以此地可謂是久負盛名。

劇院在未改造前規模不算大,也就能容幾百個票友,但個個都是“戲精”,我師傅,肖力遠就是戲臺上的常客,所以很有名,以至於人家都喊他,肖梨園。

肖梨園一開始交給我的,是練戲的基本功,手、眼、身法、步,我學的比其他徒弟慢,捱了不少打,肖梨園拿馬鞭往我身上抽,常常身上沒一塊好皮,以至於後來要學鞭,我心理陰影太大,死活不學了。肖梨園也看出來我沒天分,本來要趕我走的,但我不肯,說要跟他學文身。因為我經常看見,他沒戲唱的時候就給人文身來打發時間,我在旁邊看著,慢慢就被那些圖案迷住了。可肖梨園不肯,說文身不登大雅之堂,學個逑!

後來我軟磨硬泡,給他端了一個月的洗腳水,他才勉強答應,因為他不是文身師傅,所以我也不是他徒弟了,就成了肖家門下一個打雜的。我耍不了刀槍棍棒,只能耍耍不登大雅之堂的短針。好在我有些天賦,幾周便把打樣學會了,接下來就是實操,這成了難事,誰敢用我一個毛頭小子,這不是毀皮麼?我那段時間很沮喪,但肖梨園有辦法,他後來想了想說,你就用豬皮練吧,那豬身上白白淨淨的,不和人一樣?

“和人一樣。我就是這麼練的。”我對徒弟們說,並把王濤送來的豬肉放在他們的案板前,“這都是處理好的,你們看這皮多白淨,正好讓你們看清楚,你們切的那雞爪撓似的線條是什麼樣!”。我和王濤達成了買賣協議,成了他的長期供貨商。其實是王濤單方面出肉,收我一點錢意思意思。我最煩欠人情,就把肉錢記賬本上,準備等徒弟們練好了,一定把錢清掉。

那年頭肉價可不便宜,我也沒想到王濤這麼大方,便開始叫他王老闆。這個王老闆總供肉過量,導致我和徒弟們,那段時間看見豬肉就想吐。

不過久而久之,徒弟們的技藝確實有所長進,再去給人文身,能拿出手了,終於起到為我分擔工作量的效果。有一次王濤來店裡閒坐,看我無所事事,打趣說,“煜哥,我看你可以隱退了,以後只收徒就行,再開個分店,我給你出資啊?”

我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他是想合夥。說實話,我對他總有點顧慮,覺得眼前如今的王濤,不是當年那個王濤,這個王濤渾身上下有股邪氣,笑起來只是嘴動。我不想和這種藏事的人合作,所以就一直打哈哈。

後來,他又邀請我去我去見他師父。我出於好奇,想一睹高僧的風采,就隨他去了。他師父是無海寺裡的僧人,無海寺在長清那邊,在當地挺有名,據說是某位大師坐化之地。我們驅車兩個多小時才到,又爬山路,累我半死,可到了地方,我就被震懾住了。無海寺寺門極大,一股壓迫氣勢,讓人說話聲不由壓低,怕吵到什麼似的。我扯了扯衣服,遮住胳膊上的文身,才隨王濤進去。

王濤的師父法號夢參,我就叫他夢參大師。夢參大師很高冷,與我說了兩句,知道我是開文身店的,賺錢不多,就不開口了,大概是覺得我沒有慧根。和王濤倒是很熱情,語重心長的說了一堆教誨,其中參雜著佛語,我聽不懂,也不知王濤聽不聽得懂,但見他一直在點頭彎腰,師父每走兩步,他都要攙扶。後來我覺得無趣,就告別兩個光頭,去寺院裡轉轉。

我一直繞到後面,見到一片塔林,不高,但是密密麻麻,旁邊一塊碑上寫著墓塔林。再看這些矮塔,確實像一個個墓頭。墓塔林裡很荒蕪,沒有人跡,我就在墓塔林裡抽完了煙,也不知折了多少壽命。

後來我回到前院,準備和王濤離去,到了夢參大師的寮房,我隱約聽到裡面談話,夢參大師說他們寺院最近有個什麼什麼活動,意思是要香火,王濤立馬承諾要捐幾萬的香火,夢參直說好,說王濤日後必佛光長照。

“喂,煜哥。”我正聽得起勁,徒弟打來電話。

“怎麼了?店裡出事了?”我趕緊問。那段日子政府查的嚴。

“沒,就是今天送來練手的豬肉,有點問題。”

“什麼問題?”

我看見王濤告別了夢參,正走出來,臉上笑意盈盈的,眼睛也在笑。

“這豬肉裡邊,有塊…人肉。”

電話裡說。

聽到最後一句話,王濤正好走到我跟前,我慌忙掛掉電話。“怎麼了?”他問,臉上平靜。“沒。”我愣了幾秒,他的淡然讓我覺得剛才是錯聽。心中疑竇叢生。

不管怎麼樣,先回去看看,我想。

等回到店裡,王濤走後,我看到徒弟說的那塊肉,肉很紅,而且肉皮泛黃,上面還有細微的汗毛。我直接吐了出來。我的徒弟中,有個家裡以前也是幹屠戶的,他說這肯定不是豬肉,豬肉很白,他爹切肉時受過傷,掉下一塊不小的肉,那肉就是這麼紅,這麼軟。

我又查了一些資料比對,最後確定,十有八九是一塊人肉。但我看不出是人哪個部位的肉。“要不要報警?”,“先別聲張。”我對徒弟們說,因為那一刻我想到一個人也許可以幫忙。

此事過去兩天後,王濤又來到我店裡,見到他那一刻我有些緊張,“怎麼了?”他問,“沒事。”我請他坐下,同時觀察他的神態。沒有變化,還是和以前一樣隨和。難道他還沒有發現肉的事?我想,漫不經心的和他對話。“欸,這是?”他注意到我桌上的一張照片。照片的背景是大明湖,五個人站在前面,笑成一團。“你身邊這個女孩是?”他想拿照片,卻被我先一步收走。“一隻燕子。”我說,並沉下了臉。他意識到什麼,不確定的說,“就是那個KTV……”。他不繼續說了,過了會遞給我支菸。抽到一半他又說,“死也不是件壞事,在佛經裡,死是一種解脫,”他極認真地看著我,“無法解脫的人生是痛苦的。”

第二天我準備了一些禮品,和另一個人,去拜訪王濤。我們沒有提前打招呼,也沒有去王濤家中拜訪,而是直接去了王濤的肉聯廠。肉聯廠的位置很偏,我們找了一大圈,到地方時太陽已經西行過中天。肉聯廠外牆高大,頂部有電網,連著長長鐵門,門攔裡邊,幾個警衛表情不善。說明來意後我們被帶到一個會客室,“王總下午會過來的,你們等著吧。”,“大概多久?”。那人沒聽到似的就離開了,剩下我倆面面相覷。

“怎麼辦,王隊?”我說。和我來的人,叫王波。當年將劉凱元和胡海打下馬的,就是這位市第三刑警支隊的支隊長,王波。

四天前,就是發現人肉那一天,我沒有立刻報警,而是去找了王波。一來王波也是警察,二來我怕動靜鬧大會打草驚蛇,三來我覺得事情不簡單,而王波值得信賴。當年掃黑除惡後,我和王波成了朋友,有些往來,深交之後,發現此人不止嫉惡如仇,還有膽謀,是我為數不多的,佩服的人物之一。王波的經歷也很傳奇,後面有機會我會講,先說這次。

“別急,我們先去探探,先戴上這個。”

王波說,並拿出兩頂鴨舌帽,我接過緊張起來,有種電影裡的偵探感。那天我找到王波後,講明情況,他讓人對肉做了檢測,確實是人肉,而且是人腹部上的某一塊肉。事情複雜起來,如果是腹部上的肉,肉有手掌大小,那被割肉的人,很可能已經死亡。警方又推測了被割下的時間,最後王波盯著案宗上幾起失蹤案,經驗告訴他其中一定有聯絡。王波決定,利用我和王濤的關係優勢,先去肉聯廠探一探,但人不能太多,太多容易引起懷疑。所以最後就我倆來了。

“王隊,你和他一個濤一個波的,不會也是親戚吧?”我打趣,被白了一眼。我不是故意開玩笑,是為自己緩和氣氛,因為我看到王波開門時,襯衫扯了一下,露出腰間別著的槍。

肉聯廠從外面看很大,但我們走到廠院裡,發現裡面倒不大。就幾個廠房和值班室。我們聽到遠處機器轟隆轟隆的聲音,順著走過去。

第一個廠房上寫著“肉類加工”,“我們要冒充工人嗎?”我問。“去那邊。“王波指著旁邊的一個更大的倉房。他怕了拍了我,”那裡應該是倉庫。”我點點頭,壓低帽簷。

倉庫很大,門口有兩個門衛,警惕性很高,我們見狀敷衍了兩句,怕暴露,就走開了。但沒有走遠,王波皺著眉頭說裡面一定有鬼,因為剛才說話時兩個門衛的眼神不大對勁,太刻意。我們在倉庫周圍徘徊了一會,最後又回到了會客室。

王波看著時間,計劃快到下班的點,趁亂進去。而我擔心王濤會突然回到廠裡。我們看著窗外,焦急等待著。太陽漸漸落到西天,光線消失大半後,工人們終於走了出來。

我們重新回到倉庫旁,卻見兩個門衛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操!“,王波啐了一口,朝四周看了看,突然看到了倉庫旁邊的狗籠子,裡面幾條惡犬,爭相狂吠,”等著,我把那籠門開啟去。“。說完王波就跑過去,把籠子門上的插銷拔了,拔完他快速往回跑,邊跑邊喊救命,跑到一半,惡犬衝破了籠子,人群大亂。混亂中我看見王波朝我指,那兩個門衛果然去制服惡犬了,我立刻跑上去,和王波進了倉庫。

太陽快落山了,倉庫內光線很暗。

我們摸索了一會,發現裡面還有一道門,沒有上鎖。我和王波合力推開,一股冷氣撲面而來。“冷庫。“我說,我們面前是一排排鐵鉤,鉤子上掛著一條條被剖開的死豬。

這些豬都是自頭部被穿透而掛,下面的胸腔和腹部大開,像兩扇門,露出裡面的根根肋骨。一時看得我有些發毛。“去裡面看看。“王波說,語氣和冷氣一樣冰。

冷庫很大,而且懸滿豬屍,如同屍林,又讓我想起無海寺裡的墓塔林。我們分頭檢視,我走了一會,覺得走進了一個迷宮,繞來繞去的。

“許文煜,這邊!“另一邊的王波突然喊到,語氣緊張。”你在哪?“我也緊張起來,一時沒了方向。”聽我聲兒!“。於是我尋著王波的聲音,走過一條條豬屍。

等我看到王波的後背時,他正愣神,我叫了兩聲都沒反應。我上前拍他,他才轉過來,表情僵硬,“怎麼了?“我問。“你看。”他說著讓過身子去。

我看到,面前的一排豬屍中,有一個異形,不大像豬的屍體,我仔細看,瞬間驚出一身冷汗。那是一個人,一個沒有四肢的,被剖開的人,從脖子到胸腔到肚子,被整齊的剖開,像其他豬屍一樣,前身如被開啟的兩扇門,裡面沒有內臟,只有肋骨。

就這樣,那人仰著頭,脖頸後被鐵鉤刺穿,懸在半空。

許久我都說不出話來,恐懼讓我腳下發軟,如踩著棉花。“先離開再說。”王波很冷靜,很快做出判斷。我呆呆點了點頭,腿卻軟了下去,身子順勢下墜。

王波見狀要扶我,可剛彎腰,一把錘子就落了下來。咚。王波栽倒下去。

同時,背後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煜哥,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

在我們去肉聯廠之前,王波就鎖定了一些失蹤案件,這些案子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失蹤人員住的地方,都在肉聯廠周圍。

尤其是周邊的村子,其中有個叫周國慶的,就住在離肉聯廠最近的永安村,半個月前失蹤,據其家人說,周國慶那天去了鎮上,可鎮上的人在那天並沒看見周國慶,所以周國慶的失蹤地點,很有可能是去鎮上的途中,而肉聯廠就在這條路上。

王波又讓人調查了王濤的背景,發現王濤在濟南,名下不止有這個肉聯廠,還有一家貸款公司。就是放高利貸的。王波覺得此人水有些深,於是讓人跟蹤王濤摸底,而他和我先去探查一下肉聯廠,沒想到我們在冷庫裡……

王濤發現我們後,先讓人偷襲敲暈了王波,然後將我倆綁到了另一個廠房。我看見割肉機和各種刀具,燈光被滿地滿牆的血跡映得暗紅。腥味直衝鼻腔。

“讓那哥們醒醒。“王濤坐在我倆面前,擺弄著王波的槍。他讓人弄醒了王波,見王波睜開眼,就把槍抵在他頭上問,”你是警察?”。王波點點頭,隨即捱了槍把一下。“操你媽的,當年要沒有你們,我哥能變成那樣?”,王濤說,“掃黑?我們是黑的,你們就是乾淨的?”

他又給了王波幾下,然後面向我,笑著說,“煜哥,你這麼做不地道啊,帶條子來抄兄弟的底?不過還得謝謝你。“

“什麼意思。“我問。

“謝謝你把這傢伙帶來,“他一臉得意,”還記得幾天前我給你送的肉吧,你們今天就是為了它而來吧,你以為我為什麼去找你,真的是為了洗掉文身嗎,我是要替我哥報仇!“他一把拽住王波的頭髮,呲牙對我說,”當年就是這小子捅掉了海哥,讓我哥也變得人不人,鬼不鬼…我費這麼多功夫,就是想讓你把他帶過來,“他一用力,王波直吸冷氣,“沒想到你最後果然聯絡了他!你們都該死!“

我看了看王波,想著能拖延一會兒是一會兒:“要是我直接報警呢?你怎麼能料到我會聯絡王波。”

“那我就直接剝了你的皮!”王波面目猙獰地看向我,“當初你跟這條子走得近,這次我就是賭一把!”

我一陣後怕,覺得自己害了王波,“這次是我出賣你,跟他沒關係!”

王濤哈哈大笑,說就喜歡看別人逞英雄,又說我不配用他的豬肉,他的豬肉上的屎,都比我倆乾淨。然後他拿出一本線裝書,丟給我,我看到上面寫著,地藏菩薩本願經。

“知道什麼意思嗎?”他問。我搖搖頭,他輕蔑地告訴我這佛經的內容,並且認為我們沒有佛祖庇佑,會死的很慘,只有像他一樣虔誠的人才能獲得幸福,看到通往極樂世界的路。

我覺得他越說越興奮,最後學著夢參一樣對我和王波唸了句阿彌陀佛,“你們太骯髒了,讓我來洗乾淨你們的靈魂吧。”

我不知道他想幹什麼,只看見他讓人拿來一個工具箱,箱子開啟,是一排擺放整齊的刀具,大小不一,形狀不一,他拿起來一一介紹,什麼輕刀,重刀,剔骨刀…介紹完他往上一抬,原來下面還有一層。

我看到第二層裡面沒有刀,只有一塊疊好的布。“你看。”他說著拿出布,慢慢展開,撐在自己面前,等到完全展開,我發現布的邊緣與他體形重合,我才意識到,那根本不是一塊布,而是一張完整的人皮。

我和王波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露出恐懼與震驚交雜的神色。我們覺得這個人瘋了。

“你知道怎麼才能洗乾淨靈魂嗎,”他拿著人皮說,“我嘗試了很多方法,用切,用剖,用砍,都不行,那些亡靈告訴我,它們並沒有被洗乾淨,還是很痛苦。直到我用了剝,只要剝下來這層骯髒的皮,”他對著手裡的人皮說,“這個靈魂告訴我,它被洗乾淨了。”

我和王波被綁在椅子上,看著王濤拿出刀子,他說我們是幸運的,碰到了他,可以從這人生苦海里解脫,把靈魂洗乾淨,好好往生。

他用刀子在我們兩個臉上各自比劃了一下,似乎猶豫先從哪個開始,“煜哥,你懂得要比他深,不如你幫他吧。”,他讓人給我解綁,把刀塞到我手裡。我渾身顫抖不止,他就幫我用力穩住,然後抓著我的手,將刀口放在王波的腦門上,“從這裡開始往下剝。”他說,但我的手不聽使喚,甩掉了刀子。他又試了幾次,都失敗了。

王波倒是硬漢,一直大笑。可這笑慢慢激怒了王濤,最後王濤決定親自上陣,讓我在一旁念那本《地藏菩薩本願經》。我不肯,他便要直接了結王波的性命。

最後我妥協,讀起來,“爾時十方無量世界,一切諸佛及大菩薩摩訶薩……”,我看見他捻著那串佛珠合手對王波鞠了一躬,然後舉刀,在廠房一片的紅色血光中,慢慢刺入王波的額頭,我聽見一聲慘叫,王波的臉極度變形,“別動!”王濤怒吼,開始往下劃,血順著王波的額頭滴下來,像一溜紅色的溪水……

而廠房外,十分鐘前,被王波派去秘密跟蹤王濤的的刑警,一路跟到了廠房。

他們看到王濤進了廠房後,門衛就立刻鎖門,並出來巡視了一遍,似乎是在確認周圍有沒有人。看著那幾個人高度警惕的樣子,刑警們直覺裡面有鬼,而且負責蹲點的人說王波自從進去之後就沒有出來。

由此種種,決定派一個便衣進去看看。便衣到了大門,卻發現裡面警衛室裡一個人也沒有,喊了半天也不見應答,只看見廠中漆黑一片,詭異的很,隨後決定翻牆,可牆上全是電網和碎玻璃片。最後一直繞到廠的後牆,發現一處牆根被掏了一個小洞,因該是動物所為。刑警們就順著小洞,朝下挖土,等挖大些,又掏出幾塊轉,剛好容進一個人身,那便衣便鑽進去。便衣進到廠院,沒有一點人跡,只看到遠處一個廠房有微光。

便衣尋過去,等走到廠房,發現是專門屠宰的地方,並聽到裡面有響動,偷偷觀察,看到裡面很遠的地方,似乎圍著一些人,隱約看到兩個人被綁在椅子上,而其中一人便是王波!

“喂,請求支援!快!“

最後警方實施突襲,利用催淚彈,衝進屠宰廠房,在千鈞一髮之際,將我和王波解救出來,同時逮捕了王濤同夥。

那一年王濤殺了兩個人,手法殘忍,其中一個就是王波懷疑的,失蹤人員周國慶。周國慶當天和家人說去鎮上,其實不是,他是去肉聯廠找王濤借高利貸。

周國慶是個賭徒,嗜賭成性,但一直隱藏的很好,沒有讓家人發現,但也因賭博欠了一屁股債。他去找王濤,一來是到了還款日期,二來是還想借點,因為他根本沒錢還債。

他打算說服王濤再借他一筆錢,然後用這筆錢翻身還債。可王濤見多了賭徒,知道賭徒們是不可能賭贏的,而且執迷不悟,為了賭什麼都幹得出來,骯髒至極。

依王濤交代,他當時覺得周國慶的債是不可能要回來了,但因為他信佛,所以決定幫周國慶一把,洗乾淨其靈魂,讓周國慶下輩子遠離賭博,獲得幸福。他認為自己是在行大善之事,深具佛性。

所以被執行死刑的時候,王濤捻著那串被夢參開過光的佛珠,視死如歸。

但其實他到最後也不知道,無海寺只是個欺世盜名,騙人香火的假寺廟,後來很快被取締,夢參也被抓捕,是個徹頭徹尾的江湖騙術。

他痴迷求佛,卻連真假都分辨不清,最後走入邪道,以為自己就是佛,能夠超度眾生。可他忘了,佛沒有肉身。

那天我和王波被救出來的時候,天上只有月光,我卻覺得比太陽還要耀眼。王波的臉上留下了一道永遠的疤,從額尖到眉角,觸目驚心。不過從此以後,王波也變得隨和了一些,越發沉穩。

但我知道,有些傷是無法抹去的。而那些見證過黑暗又不被黑暗所吞噬的人,就是勇士。

勇士還將繼續對抗黑暗。

【作者簡介】

張城文。

驚池文化簽約作者。

TAG: 王波王濤文身肉聯廠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