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聲的顏色

回聲的顏色

黎荔

回聲的顏色

回聲是最有趣的現象之一,對著牆壁喊,對著山谷喊,那連綿不斷的回聲,給人以一種無限的遐想。在平坦的曠野唱歌,一點回聲也沒有,聽起來就覺得不圓潤而顯得過於枯乾;而在山谷裡唱歌、在衛生間淋浴唱歌,就會有迴響,產生“空谷傳音”的感覺。我們聽到的回聲,其實是我們從喉部發出的那個聲波,直接到達或間接反射混合以後傳到耳朵裡的擾動,這聲音的混響,綿厚而動人,婉轉而遙遠。

有的回聲是藍色的,卷著波濤的雪浪飛花,溼漉漉的沾著水沫。生活在河流邊的人都知道,站在湍急的流水前,站在岸邊長嘯一聲,呼嘯的尾音會在水波上連續震盪,一直傳到對岸。如果對岸剛好有一艘航船,向下遊的方向馳去。那麼,尾音在風中迴旋打轉,部分會被航船的馬達聲淹沒,部分則繼續向前傳送到對岸的山谷。山谷被聲音充滿,樹梢草叢流泉石隙都起了回聲,連昆蟲薄薄的翅翼也鼓動起了回聲。此時,你可以繼續站在原地,靜靜等候,所有的回聲都還在河流上徘徊,激盪久遠,那是一種比你原來的呼喚要美麗上千倍百倍的聲音。

回聲的顏色

有的回聲是綠色的,帶著山谷的雲霧煙霏,混合著花朵在春天綻放的聲響,林葉和夜風的私語,以及麋鹿馳過苔徑的細碎的蹄聲……這回聲在山谷來回的反彈中,漸漸減弱,為山谷中星星點點的野花們吸收。此時天地間變成特別靜,穿越這寧靜的鳥啾清脆細碎,成為了山谷的寂寞。回聲最後消失在哪兒了?也許回聲進入了山谷的野花之中,使野花們的搖曳更加美麗。野花們自生自滅,自開自落,今天的花謝後,明天的花還會接著開。也許回聲融入了野花的綿延生長之中,藉此獲得了一種生生不息的輪轉,而趨於無限。

有的回聲是銀色的,比如你把玩一塊閃著幽光的鐵隕石,它來自宇宙深處,輕輕地撫摸它,就是在與外太空零距離接觸。想象百萬年前的天空,曾劃過一個明亮的火球,宛如白晝。火花四濺,隆隆的聲爆和強閃光,驟然下了一場奇特的雨。從天空中降落下來的不是雨滴,而是大大小小、形狀各異、千姿百態的石頭。它們在幾百甚至幾千平方公里的荒原上散落四處。其中的一塊小小碎片,因緣際會來到了你的身邊。把這微涼堅硬的天外來客,輕輕貼近耳朵,你好像觸到了太空的黑與冷,聽到了宇宙回聲的清晰與遼闊。

回聲的顏色

有的回聲,染著歷史塵埃的鉛灰色。那些繁華落盡的名字,隱入歷史的背景中,與封存的灰塵為伴,寂寞無聲。然而,有些人的精神生命並沒有終結,而是“草線灰蛇、伏脈千里”,或者只是像冰一樣凝結,而有一天會像花一樣重開。他們死亡的關門聲,撞向遙遠的山壁,那回聲,需要很多年才能傳回我們的耳朵。這一場被隔代知己重新認知和呼喚的“蝴蝶效應”,要用悠悠歲月來逐漸抵達。很多很多年以後,那隻曾經實存的蝴蝶,早就成了枯翼的蝶骨了,而那隻精神的蝴蝶,不朽的創造所生出的翅膀,卻在歲月裡翩躚飛渡,扇動得四處都是回聲。生命的意義,不就在於曾灌注其中的生氣在時光流轉中綿綿不散嗎?

閱讀就是與古人的對話,但我們並不是直接與古人對話,而是與回聲對話,那些在時光的幽谷中,不斷反覆迴響著的悠長迴音。也許原來不過是相當粗糙的音質,然而時光已將它修飾得這樣精緻和優雅。我們如同走進一座庭院,那兒曾經是一處水的源泉,儘管源泉已不存在,它的回聲卻久久不息,當我們認真傾聽,已經斷流的泉水彷彿又回來聽我們召喚,它淙淙地流著流著,在無數次的混響之後,彈奏起永恆,在時間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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