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啟榮 林桂榛丨荀子的“性不善”≠“性惡”是不成立的?

周啟榮 林桂榛丨荀子的“性不善”≠“性惡”是不成立的?

【姚海濤】兩位專家對《荀子》“子發辭賞”事件的分析:

方旭東丨責備美德——《荀子》引出的問題

東方朔丨荀子的“應得”概念 ——基於“子發立功辭賞”案例的分析

【周啟榮】兩篇文章討論同一段的事件。我認為東方朔老師的分析符合荀子思考的問題:賞有功是關乎分配問題,而方旭東老師討論把事件作為一個美德論virtue ethics來討論是不切合荀子所關注與批判子發的“辭讓”的理由。

我按照東方朔老師的論證邏輯再往前推論:荀子批評子發的另一個理由是子發把賞功的分配問題與私人辭讓的道德問題混淆了。對荀子來說,賞功本來不是一個道德問題,不存在辭讓的應不應該做/接受的問題。子發拒絕接受賞賜是破壞了維持群居生活的分配秩序(禮法)。

順便一提:這段裡,荀子把子發這件非道德的事件作為“不善”的一個事例來處理。子發應該接受賞賜是他“為善”。這符合“為善者勸,為不善者沮”的原則。“不善”在這個語境裡,它不但不是“中性”的,它是“惡”的一個例子,因為荀子認為子發這樣做是破壞維繫群居和一的根本原則,即是“善善惡惡之應也,治必由之,古今一也”。子發的辭讓不但不是道德的,而是“惡”的,“不善”的。

所以這個例子再次證明林桂榛老師講荀子的“性不善”不等於“性惡”的觀點是不成立的。

【林桂榛】周老師又扯到我的“荀子是性不善論”並此證明成功了?

以材性資樸無禮義論駁性禮義之性善論的,只能是性〇德不善論(概念邏輯與論說義理之必然),戰國輿情很清楚,歷史演變很明晰,儒家義理很確鑿,最主要是內部章句修辭與義理最確鑿。

凡是抽象善惡論扯孟荀的,以及美醜論以界定孟荀有無禮義道德之人性論的,我一概不感興趣。

把孟書裡的“性善不善”改成“性善惡”試試試試,也頗有理,進套就是了。

最偉大周密的人性論一定是“性可善惡論/能善惡論/會善惡論”,其實就是荀況說的“善惡作偽論”而已——材性資樸,你說樸性裡有禮義道德,乃至抽象化為泛義之善/道德/文明,或說樸性裡並沒有這個,隨你便,無所謂,你說有就有,說冇就冇;你怎麼說,不僅取決於你有色法眼,也取決於你思慮水平,沒有什麼可辯的。

至於隨便說孟荀認為人性裡有無道德或混道德(善惡混),古人具體何意,此沒有自己法眼、思慮凌空那麼簡單,需要最嚴密的章句學、歷史學偵查考據,不靠法眼,靠蛛絲,真相破案一樣。

我很奇怪周老師喜歡扯荀子,但很少扯孟子,為什麼?

【周啟榮】

很簡單,對我來說,因為孟子思想問題不多。有問題的都比較瑣碎,不同於荀子人性論與社會論及其兩者之間的關係的複雜。

【林桂榛】這只是一方面吧,

我覺得可能孟學太心術,而周老師未必喜歡玩心術哲學喜歡玩高大上,所以

……心術哲學,真的沒有多少乾貨,這個層面周老師倒是十分睿智的。

孟子四十來歲才修煉到那個水平,而且老老實實承認自己不如告子先得高境界,這是謙虛務實的。

若以為荀子修煉沒到孟子水平,我不信,因為那樣的的話寫不出《荀子》一書,或者《荀子》一書很多篇章是思孟學派摻和造假偽造的……

認為科學家不講道德、沒有修煉、沒有境界,這是一種無知的自大與愚昧,科學家信上帝的多得是,達到耶穌境界的也多得是。上帝、天命、道德這類價值心靈世界,有很多解釋與表達方式,不是唯一。

【周啟榮】上帝、天命、道德——不止這些概念,其他語言符號莫不如是。字義多有流變不定,無一例外。

【林桂榛】字義多有流變不定——故對孔孟荀章句以及其他古人都要入圈理解,同意不同意,另一回事。這就是陳康說的“物我兩分”,搞清自己套子或立場,與古人的套子與立場,兩碼事。

【周啟榮】你的認識論停留在十九世紀的客觀唯物主義立場。你是不會理解闡釋哲學對分析人類認知結構的重大意義的。

【林桂榛】我歷史考據派,不關心其他,也不懂。

至於打解釋學、詮釋學、××學旗號歪扯古人的多是吧,林語堂早說過白人就是喜歡創新標新,愛智慧的“哲學”名下就層出不窮出現了好多非科學性的××學分支,然後中國人就緊密跟風,開始倒行逆施地相應制造中國古人同樣的××學,附庸風雅或見風使舵一樣,還顯高大上、聰睿聖。

把古人一句很簡單明白的話,詮釋成幾十種結論且都對,不知要幹嘛?如果不評職稱、拿獎金、論績效,還創新寫嗎?如果也寫,那倒是可愛可敬的,寫在部落格微博上就可以,何必浪費紙張或爭奪資源。

【周啟榮】你不理解闡釋學。不是你所理解的各說各話、不講證據、各自建構閉路邏輯系統,自言自語就是闡釋學。

【林桂榛】很多是錯誤無效的證據,我看過一二詮釋學、現象學哲學論文,就是也未必講充要邏輯的演繹或扯布,錢鍾書說“其事是,其理未必是,是為解釋學”,換一個新說法而且高大上有理而已。

對任何古今事物真相,大家多一點細密較真的脾氣與功力,少一點圓滑心術或滑頭論文,對中國學術風氣與成果之進步,有好處。

不扯宏大問題了,只扯章句。宏大問題,一定都對,都有道理,都有根據,沒有一家沒道理沒根據的,毫無疑問的。中國哲學有沒有合法性,有也沒有;中國有沒有本體論,有也沒有;中國有沒有形而上學,有也沒有。毫無疑問都對,沒有全錯的。

【周啟榮】

你只是說說而已,你的章句考證是不可靠的。你較真但不顧否定自己觀點證據的存在,你不能合理解釋荀子為什麼用“惡”,但也用“不善”的不同修辭來表相同涵義的句子。剛才的“子發”章就是很好的證據。

【周啟榮】我當然認為自己絕對正確——真正的學者不會有這種思想。

【林桂榛】真正的學者不會有這種思想——認為自己不正確不可靠那還碼字發論文幹嗎,這明顯騙術嘛。

【周啟榮】你沒看懂莊子才會有這種糊塗的想法。有砥礪,他人的質疑、批評才是進步的動力。

【林桂榛】錯誤或無效的質疑無需糾纏,真的可靠錯了就立即承認。上天的最高智慧是無言,所以孔子無言,比莊子高多了。魯迅就笑陶淵明,贊楊朱才是最高智慧。方以智說莊子“心腸熱”,如薛寶釵了,境界不高,也沒說錯。

路老師上文題目如果改成“孟荀是人性善不善之爭”,我就服了。以前周熾成老師希望我承認《性惡》篇非荀子作,打死我我也不承認,就得這麼固執。我與周啟榮老師死扛,阿彌陀佛,低於佛法了。

【周啟榮】

路老師說:“同一個‘性’字,孟子和荀子卻賦予了不同的內容,從而得出了不同的結論。”這是思想史的常識,我常常說一字多義(polysemy)不就是這個意思嗎?還需要現在“發現”這個視角。

【林桂榛】路老師未必是周老師上面的意思吧,當然這個路老師最清楚。

“性”概念,先秦諸家沒有什麼差別,但以什麼為“所性(內容)”,孟荀以所性有禮義與否(性善不善否),分歧昭然,這個看不懂,就是孟荀大咖門外、戰國儒義門外!

【周啟榮】你就是不喜歡講邏輯、擺證據,與自己觀點矛盾的證據不處理、不辯析,千言萬語,就一個態度:證據、邏輯、推理,通通無效,打死我也不改,我都習慣了!

【林桂榛】得《荀子》章句一句一句捋下來講,不是其他“善—惡”對說為什麼不都改“善—不善”對說以及很多“善—不善”對說是“善—惡”語義故《性惡》章句與邏輯就駁我“荀子是材性資樸不善論”成功了(早說過有語境有義理有修辭,其他地方未必同講人類材性資樸無禮義〇道德而修辭為駁性×為性不直、性不利、性不善等)。

不緊扣荀子資樸材性偽機能與作為善惡式論說章句以及戰國儒學“性有無禮義之性善不善”通義,我肯定不理會。

…………(中略)

【林桂榛】一句話心得:如果美德圓融心術論是雞湯,那麼正義圓融制度論是牛湯;如果通天心術論是天論,那麼落地制度論是地論;孔子曰:心術要正,制度要漂亮,君子下學而上達,巧言令色鮮矣仁,言而不行,狐假虎威,敗壞俺!

馬××復活,一定處決。孔子也一樣,復活後命運也好不到哪去……所以,都講雞湯,沒講牛湯的;都講天花亂墜的,沒講踏踏實實的,迴避社會尖銳結症出路問題,吹泡泡為夏日彩虹,絢麗多姿,皆大歡喜。

【曹景年】

每天談談天氣,討論討論性善還是性惡就可以了,再多就越界了。

【林桂榛】

性善性惡一定是偽問題(百年前大咖就說過了,如王國維等),具體天氣是不一定的問題(百年後依然如此)。

摘:據傅斯年先生《性命古訓辨正》的研究,先秦無“性”字,只有“生”字,凡先秦書中“性”皆應作“生”,“性”字乃漢人所創造。歐陽禎人考察了到目前為止出土的簡帛和金文,沒有發現性字,可見傅先生的觀點是正確的。但先秦雖無性字,不代表沒有“性”的概念。傅先生認為,先秦生字有平去二個讀音,平聲者為動詞,表生之動作,去聲者為名詞,表示生的結果。

【林桂榛】根據先秦古人定義式章句(漢儒定義先秦未必靠譜),可以尤其確鑿地知道先秦古人的概念基本內涵或措辭通義,如性、命、故、善、惡、直、隱等。一定要重視古人定義章句,不能貿然覺得自己比先秦人還了解先秦活用語之通義,沒有這回事!

用甲金文與戰國文字源流去印證古人章句尤其是定義章句,是先秦古書概念內涵澄清明瞭的不二法門。此種字學法門,不是古籍大資料檢索歸納所能代替的,當然也非什麼反對大資料檢索云云。

“生”加“忄(心)”寫為“性”,這樣寫字措辭可能當時已普遍流行從心理意識現象去說性,所以造性字。實際生與性的最主體內容不是意識現象、意識機能,而是材質或肉體機能

,且意識機能是材質或肉體機能的一種而已(大腦思慮機能屬肉體機能,不是超肉的飛靈機能)。

關注意識以及側重從意識層面去說人性,在生物觀察上實已經是本末倒置,孟子性論就是本末倒置之精神哲學,即

肉性不謂之性就打發了,

專講他所謂天命所性之仁義禮智之性了……本末倒置地強調道德、敘述性天,是科學視角下思孟與道學的通病,就如孟朱精神學視角謂道德無本之性天論是荀戴通病一樣。

準確理解古人,同情各自立場。

…………(中略)

【林桂榛】轉:見不得別人好是許多人內心最見不得光的惡(影片號雷公創意)——

這個惡,也要看有沒有幹出來才算數,自私之貪心(欲/情)並不是什麼惡,心欲下作惡才是惡,故孟子也講戒備修煉以防墮惡作惡,故曰盡心葆性要門是“寡慾”。

用天命仁義或天理壓住肉體意念機能驅去作惡為惡,這是道學家基本修持義理與工夫。

玄學可以理解,方術可以把玩,

但最受不了一些哲學家的詭辯邏輯水平:人皆可以作惡/作善,所以性是善的/惡的,我還可以隨時作為扮演或化妝成女人乃至陰陽人乃至狗熊呢,我就是性女人/性陰陽人/性狗熊嗎?

百姓供養/崇拜的教授專家有理如此,華夏蒼生復夫何言何求!

孟子大師為了聖心信念(人類所性仁義禮智而高於禽獸且是幾希且須謹慎)而詭辯其理論絕對正確(如“可以為善”辯護“性善”及水、杞柳、犬牛、牛山、雞犬等比喻人性原有禮義有善而好好的),傅斯年、潘叔院士他們就看不下去了。

為了崇高價值信念搞詭辯,不能價值信仰演繹與事實普查證偽一碼歸一碼,此為不誠,即使宗教誠了也不是科研誠,此為羅素他們說的“價值與事實混淆”,價值崇奉體驗事實與生物物理事實攪和一團。

(荀子學園2022。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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