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5】長安才子王獨清

(接上期)信中,他闡述了自己的藝術觀。他認為“藝術不專是人的娛樂品,是改造人生的工具”。他倡導的藝術觀是:“人生即文學,切實即藝術!”這種現實主義的藝術觀倒是與現代文學史上另一文學社團文學研究會主張“為人生”十分相似。1923年,王獨清在給鄭伯奇另一封通訊《南歐訊息》中,對他的藝術觀做了進一步修正,從而與創造社提倡的浪漫主義藝術觀趨於一致。他認為情感才是一個藝術家的根本,而自然不過是其借用的工具而已。並且明確提出:藝術家與其做“自然的赤子”,不如做“情緒的赤子”。關於自然與藝術,郭沫若認為:“藝術家不應該做自然的孫子,也不應該做自然的兒子,是應該做自然的老子!”意思是,一個有個性的藝術家,不應模仿自然,也不會模仿別人的作品,而應憑藉自己的情感來獨立創造。對照王獨清的觀點,幾乎可以相互印證。

應該說刊在《創造》第二卷第二期上的長詩《聖母像前》,是王獨清流浪歐洲期間具有代表性的詩作之一。這首詩既有深厚的中國傳統文化的積澱,也融入了西方文化的元素,是一件中西合璧之作。詩人由畫中私生子基督的母親瑪利亞,聯想到孔子的母親顏氏女,抒寫了她們為私生子所飽受的屈辱和痛苦。詩中充盈著詩人無限的淚水。因為在這兩位中西方聖者的母親面前,詩人想起了自己的降生,自己的母親。該詩是一曲母德與母愛的讚歌。整首詩充滿了熱烈但又悲哀的氣息,和諧而瀏亮的調子,表現出了王獨清的詩歌孤獨、傷感的藝術特色,從中亦可看出王獨清不同凡響的藝術才華。

慷慨歸來

筆者在文首部分,即介紹了蒲城王氏家族是一個詩禮簪纓的世家,明清以來湧現出不少忠義節烈之士。這種愛國思想在王獨清心靈深處烙下了終身難以磨滅的印記,這大抵亦是蒲城王家世代相傳的基因。在歐洲流浪期間,王獨清最是傾慕兩個人,那便是但丁和屈原,因為這倆人有著許多相似之處:他們都出身於貴族家庭,都是世界頂尖的詩人、政治家,但都不能見容於故國且鍾情於故國,他們半生流浪,孤獨地吟誦著故國之歌。很顯然,王獨清是將這兩位中西相映的大詩人作為楷模,引為同調的。他的身世,他的報負,他的傾心於詩,他的流浪生涯和這兩位先輩何其相似乃爾!儘管他身處異國他鄉,過著如同流浪漢一樣艱辛的生活,但他始終不曾忘記生他養他的母國。他始終以一個新聞家的敏感,一個詩人的激情時刻關注著祖國政治風雲的變幻。

1925年盛夏的一個夜晚,巴黎拉丁區的一個咖啡館裡,王獨清正啜著一杯棕色的朗姆酒,排遣著無聊的時光。這時一個報童突然撞了進來,高聲吆喝著“中國的暴動”!王獨清疾忙買了一份報紙,卻是國內爆發了“五卅慘案”!同年5月14日,日本資本家開槍打死工人顧正紅,引發了上海工人大罷工,英巡捕房公然開槍打死十三人,重傷數十人,造成震驚中外的“五卅慘案”!因而引發了全國性的反帝怒潮。王獨清和歷代王家的先輩一樣,都有著極濃厚的反帝愛國熱忱。面對著帝國主義者對祖國同胞的肆意殺戮和汙衊歧視,他氣憤至極,怒不可遏。國家蒙辱,同胞遭難,驚醒了這位漂泊於海外的遊子的迷夢。他毅然捨棄了在歐洲的生活,而“面向革命正在大踏步進行的中國來!”後來王獨清曾深情地回憶說:“我過去的兩個回國,可以說都是在追革命的浪潮:第一次由日本回國,那恰在五四時期;第二次便是這次,為了五卅的這次了,我是下了個很大的決心,要從此把我的生命放置在勞苦的中國民眾裡面去!”

就在王獨清回國前夕,他寫下了長詩《動身歸國的時候》,以下是它的章節:

我是中國人!

那兒,是往日產文明的舊土,

有過英雄,豪傑捨身,流血,

有過詩人,壯士高歌,痛哭……

我是中國人!

那兒,有歷史要和地球同滅:

出過能創造時代的天才,

出個苦心救人類的聖者……

啊,我是中國人,光榮總在我

靈魂中存在,

我應該紀念過去,

還應該悼傷現在,並且更應該

希望未來!

啊,我是中國人,不應該求什麼

幸福,安寧,

還是迅速的歸去,

去揮我能流的眼淚,

作我能知道的犧牲!

在這些燙人的詩句裡,表現了詩人作為一名中國人的無比自豪和驕傲。在這個歷史悠久的文明古國,英雄豪傑、詩人志士、天才聖者,熔鑄了那偉大的民族精神!詩人滿懷信心,寄希望於民族的未來。他要急迫地回國,為民族的崛起不畏犧牲,英勇戰鬥。這首詩儼然是一位民族主義戰士指向帝國主義的戰鬥檄文!也是一個落魄詩人自覺將立場轉移到中國勞苦大眾方面來的公開宣言!

1925年12月29日,王獨清從法國馬賽港啟程回國。

歸途經過埃及賽德港,稍事停泊。王獨清親眼目睹了滿臉汙穢的埃及人,強拉遊客,兜售各種紀念品,不禁為這個文明古國的後裔們感到悲哀,他在《埃及人》中不無悲憤的質問道:

你們的國土,

可不是最古最有名的國土?

你們不是要算地球上最有歷史的民族?

但是,

為什麼現在卻過的是奴隸的生活?

為什麼現在就甘心去忍辱,

就甘心去墮落?

詩中對埃及人寄予了深切的同情。其實這種寫法,有著更深層的寓意。這裡明寫埃及,暗寓中國;明寫埃及人的“墮落”,暗寓中國人的屈辱。一言以蔽之,借哀傷埃及“榮華”不再,抒寫祖國淪落之不幸;而在直抒胸臆的叩問中,蘊含著對故國殷殷的期待。

1926年2月初,王獨清回到闊別已久的上海。在踏上祖國熱土的一瞬,他便深情地呼喚著:《我歸來了,我的故國!》可當他目睹祖國半封建半殖民地化不幸的面容時,他便驟生把欄杆拍遍、滿目失望的悲哀:

我親著這兒慘白的地土,

我的心卻像是在被烈火掩埋!

像這樣的故國與我何有?

只向我送著無限的失望,悲哀……

我祈禱這些馬路上被巡捕打著的工人,

我祈禱被灰塵撲著的苦力,

我熱烈地祈禱他們,我熱烈地祈禱他們,

祈禱他們更換這兒慘白的色澤!……

哦,起來,起來,起來,起來,起來,

把這慘白的故國破壞!破壞!

自1918年,王獨清亡命日本起,輾轉歐洲,約有近十年的光景。此時的中國更加淪落了。帝國主義國家在這裡為所欲為,飛揚跋扈,不可一世。這使得富於民族自豪感的王獨清怎能不悲痛欲絕:

哎哎,這算是我十年不見的愛慕的故國!

這算是我久想踐踏的繁華的上海!

我現在是隻有苦痛的沉默,苦痛的沉默,

我,我恨不曾死在那流浪的海外!

詩中,作者的情緒如同火山爆發,不可遏止,一如杜鵑啼血,嗚咽不已!但整首詩不僅有傷感,亦有期待,更有砸碎“鐵屋子”的呼籲,以及喚起民眾的號召。這之後,王獨清全身心地投入到創造社的文學活動之中,在現代新詩創作上最終和郭沫若一道成為並駕齊驅的雙子星座。 (續5)

作者:李高田

編輯:田佳琦

稽核:張樂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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