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的“文學人生”:命運多舛,文采風流,內道外儒,獨領風騷

蘇軾的理政才能,不亞於他的文學才華,可惜他仕途不順,經常被貶,難有施展的機會。作為多情才子,他的愛情同樣不順,一生鍾愛的三個女人皆英年早逝。不過令人奇怪的是,他是官越貶,文越佳,命越多舛,文越精彩:詩堪比李杜,詞開一派之風,文自成一家。

01 蘇軾的詩:“公詩本似李杜,晚喜陶淵明”

蘇軾很注重作品的社會功用,曾在《鳧繹先生文集敘》中說:“言必中當世之過。”因而他的某些詩作,的確深具杜甫詩的現實主義精神。譬如對對宋虎視眈眈的遼和西夏,他主張應英勇抗擊而不是妥協退讓,他在《和子由苦寒見寄》中寫道:“廟謀雖不戰,虜意久欺天。山西良家子,錦緣貂裘鮮。千金買戰馬,百寶妝刀環。何時逐汝去,與虜試周旋。”哪怕在被貶謫期間,他仍心憂國家民族的命運,如他在《謝陳季常惠一指巾》中說:“臂弓腰箭何時去,直上陰山取可汗。”

蘇軾也有諸多如杜甫般表現民間疾苦的詩,如早年寫的《許州西湖》,表現了百姓連年歉收仍被徵做勞疫開浚西湖之苦;任杭州通判時作《都廳題壁》,表達了對因違反王安石新法而入獄之人的同情,他說:“我亦戀薄祿,因循失歸休。不須論賢愚,均是為食謀。”他認為這些人其實和自已差不多,都不過是為謀食而已。他在晚年被貶嶺南期間,更是寫下了縱嘆古今、對民間疾苦寄予深切同情的著名的《荔支嘆》。詩中揭露了當權者不顧人民死活“爭新買寵”的醜態,甚至敢於譏諷在位的宋哲宗,比如他開篇寫道:“十里一置飛塵灰,五里一堠兵火催。顛坑僕谷相枕藉,知是荔枝龍眼來。飛車跨山鶻橫海,風枝露葉如新採。宮中美人一破顏,驚塵濺血流千載。”

蘇軾的“文學人生”:命運多舛,文采風流,內道外儒,獨領風騷

蘇軾性情灑脫,豪邁奔放,詩風其實與李白豪放不羈的浪漫主義更相近。譬如他入仕前作的《詠怪石》就已盡顯幻想奇特、縱橫馳騁之本色;仕途受挫後作的《遊金山寺》,也是想象豐富,氣勢磅礴,可見他並不因挫折而消沉,反越挫越勇,詩情勃發。如他在詩中寫道:“微風萬頃靴文細,斷霞半空魚尾赤。是時江月初生魄,二更月落天深黑。江心似有炬火明,飛焰照山棲鳥驚。悵然歸臥心莫識,非鬼非人竟何物?江山如此不歸山,江神見怪驚我頑。我謝江神豈得已,有田不歸如江水。”

不過,蘇軾因“烏臺詩案”入獄被貶黃州後,他的詩風發生了明顯變化,大多詩作質樸平淡、清新自然,風格與陶潛詩相似。這固然因他備受磨礪、鋒芒漸斂所致,但可能更與他的創作理念有關。他說:“凡文字,少小時須令氣象崢嶸,彩色絢麗,漸老漸熟,乃造平淡。其實不是平淡,絢爛之極也。”因而他的詩歌,以被貶黃州為界,經歷了一個由“崢嶸”到“平淡”的發展過程。譬如1092年他任揚州知州時,曾和陶《飲酒》詩20首;遠謫惠州、儋州期間,更是幾乎遍和陶詩。蘇軾對自己的和陶詩甚是滿意,他在《子膽和陶淵明詩集引》中說:“吾前後和其詩一百有九篇,至其得意,自謂不甚愧淵明。”

蘇軾的“文學人生”:命運多舛,文采風流,內道外儒,獨領風騷

當然,蘇軾因頻頻被貶,越貶越遠,也並非毫無怨氣,故他偶爾也會寫詩抒發心中的鬱悶,比如這首《洗兒詩》:“人家養子愛聰明,我為聰明誤一生。但願生兒愚且魯,無災無害到公卿。”

蘇軾一生,因不肯“俯身從眾,卑論趨時”,屢遭貶謫,寫了大量抒發個人情緒的詩篇。他寫詩,自由灑脫,不拘一格,四言、五言、六言、七言、雜言,古體、今體皆備,尤以七言古體見長。現存詩作2700餘首。蘇轍在《東坡先生墓誌銘》中這樣評價:“公詩本似李杜,晚喜陶淵明。”

02 蘇軾的詞:開創豪放派,讓關西大漢手執鐵板唱“大江東去”

1071年,蘇軾因得罪王安石被調任杭州通判。1072年,他寫了一首《南歌子 八月十八日觀潮》,一般認為,他就是從此時開始寫詞。任職期間,他還寫了《蝶戀花 京口得鄉書》、《少年遊 潤州作,代人寄遠》、《南鄉子 送述古》等詞。因他性格豪邁,胸懷廣闊,一步入詞壇,便突破了“詞專寫兒女私情”的藩籬,初顯蘇詞的豪放本色。

詞自中唐初興,至晚唐、五代,內容漸窄,格調漸低;宋初,范仲淹、柳永、歐陽修等人拓展了詞的題材,詞風亦有所改變,漸形成“以婉約為宗”的宋詞特色。蘇軾在前人的基礎上,首開豪放之詞風,讓人耳目一新。

蘇軾的“文學人生”:命運多舛,文采風流,內道外儒,獨領風騷

1074年,他任密州知州。自此他更是自覺地創立豪放詞;且他“以詩為詞”,打破了詞作為音樂附屬品的傳統,讓詞如詩一樣成為一種可獨立抒情言志的文體。

1075年,他因懷念亡妻王弗,再加上仕途失意的感傷,他寫了一首以哀婉淒涼為基調的抒情詞:《江城子 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他在詞中寫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同年,他寫的另一首《江城子 密州出獵》——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這首詞豪邁粗獷,是蘇軾豪放詞形成的標誌。他之所以寫這首詞,是因其時北宋國勢積弱不振,常受遼與西夏侵擾,他藉詞抒情言志,表達了想為國效命的愛國情懷。

1080年,蘇軾被貶黃州。這期間,他儘管政治失意,境況艱難,卻迎來了一生創作的一個高峰期,其中完成了一系列詞作名篇,尤其是1082年他遊黃風城外赤壁時寫的《念奴嬌 赤壁懷古》,更成了他豪放詞的巔峰之作,千古傳唱——

蘇軾的“文學人生”:命運多舛,文采風流,內道外儒,獨領風騷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蘇軾的豪放詞,除了粗獷豪邁,有的也顯得沉鬱蒼涼,比如他在貶黃州期間寫的《滿江紅 寄鄂州朱使君壽昌》和1089年任杭州知州時寫的《八聲甘州 寄參寥子》等,就是這種格調的代表。這種沉鬱蒼涼的格調,後來被南宋豪放詞派的代表辛棄疾繼承和發展。

蘇軾詞現存340餘首,絕大多數仍是婉約詞,豪放詞居少數。有人這樣形容:以柳永為代表的婉約詞,是十七八女孩執紅牙拍板唱“楊柳岸曉風殘月” ;而蘇軾的豪放詞,卻是關西大漢手執鐵板唱“大江東去”。

03 蘇軾的文:有“孟軻之風”,成“一家之言”

1057年,蘇軾參加禮部考試,寫了一篇《刑賞忠厚論》,主考官歐陽修看後讚賞不已,說:“吾當避此人出一頭地。”另一主考官梅堯臣也稱此文有“孟軻之風”。蘇軾寫此文時剛二十歲,初出茅廬,便已出手不凡,名動京師。

蘇軾的“文學人生”:命運多舛,文采風流,內道外儒,獨領風騷

蘇軾作文講究“文貴自然”,堅持“詞語甚樸,無所藻飾”的文風,強調“成一家之言”。他在散文方面也是開派人物。比如“文賦”,杜牧開文賦之先河,他卻是文賦的完成者,使“文賦”成為一種更自由、更有生命的抒情賦。他在被貶黃州後寫的《赤壁賦》和《後赤壁賦》就是其代表作。“記”,以前多以記敘為主,而蘇軾寫的“記”卻以議論為主,有的甚至幾乎通篇議論,極符合宋人好發議論的特點;他在元豐元年寫的《思堂記》和被貶官黃州後寫的《石鐘山記》便是這種“記”的典型之作。

蘇軾的散文創作也是成果斐然,現存散文4000餘篇,大部分是在貶官期間完成,無論數量、質量,在“唐宋散文八大家”中都是首屈一指。他在貶官期間撰寫的《易傳》、《書傳》和《論語說》,最讓他看重,甚至自認為這三本書超過了他的其它成就。因而他在給友人的信中這樣說:“撫視《易》、《書》、《論語》三書,即覺此生不虛過……其他何足道!”

蘇軾之詩、詞、文,既有杜甫之沉鬱,又有李白之飄逸;既有儒家之堅毅剛正,又有道家之自然灑脫,佛家之出世達觀,可謂“內道外儒”,獨領風騷。

縱觀蘇軾一生,如果說他的“貶官人生”是失意和暗淡,那麼他的“文學人生”則是得意和燦爛。杜甫在《天末懷李白》中感嘆“文章憎命達”,說的大概就是如蘇軾這般命運多舛的天才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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