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產大亨在國外賺得盆滿缽滿,回國投資後卻一夜爆窮

地產大亨在國外賺得盆滿缽滿,回國投資後卻一夜爆窮

與慾望和貪婪相伴的,往往是信任的脆弱。老何是福建的歸國華僑,本打算用攢下的錢興建房地產專案,經歷民間集資,施工如期進行,沒想到一則工地上的傳聞,毀掉了他夢想的地產王國。

地產大亨在國外賺得盆滿缽滿,回國投資後卻一夜爆窮

資金鍊要斷了的訊息傳出來,專案的主導人何祖慈還不知情。2016年臘月伊始,老何照常來到工地,發現輕重機械消失了,工人的棚屋空蕩蕩的,他打電話給工頭,無人接聽,老何氣急敗壞地撞進唯一裝修妥當的兩層小樓—售樓處。

他的辦公室在二樓主間,推開門,秘書的電腦不見了,他的司機正在用信封裝抽屜裡的錢。

“老闆,我自己把最後一週的工資結了啊 。”

“你什麼意思?把錢放下,其他人怎麼搞的?把他們叫回來!”

“老何,你昨晚跟姓陳的撕破了臉,一個大股東把資金撤了,你的樓盤還做得下去嗎?”

老何和陳鵬昨晚確實大吵一架,最後陳鵬威脅要撤資,但老何覺得他只是虛張聲勢。可是誰把這個訊息走漏出來的?吵架時,老何支走了秘書,難道秘書在偷聽?或者是陳鵬自己放出了訊息……要知道,在崇亭,一個訊息足以切斷一條資金鍊。

司機打斷他的思緒:“這麼說,資金鍊真的斷了?”

老何想辯解,但這會兒反而是他最不清楚情況。司機把信封揣進口袋,勸道:“在咱們這種地方,資金鍊,只要一個風聲,那就是真的斷了,專案就判了死刑,別人也不會傻到搭上自己。”

2014年,崇亭市民間融資的規模已高達數十億元,這只是個駕車30分鐘就能穿越東西的縣級市。在這個南方城市,融資很快也容易,人們都信任方才在觥籌交錯間相識的“老闆”,和他滿口酒氣的許諾:一年回本,兩年利潤率200%。無論專案是煤礦、房地產、年化率超高的金融產品,還是充5000返6000的加油卡,無論其中的優惠和專案的盈利機制有多匪夷所思,崇亭市民們從不忌諱投資。

為了投資,崇亭人互相借錢,從鄰里親朋,到本地的實業家,城郊經營鰻魚養殖的農民,到海外歸僑,構成了密集、虛實參半又脆弱無比的資金鍊。

但這幾年,崇亭人見慣了融資方捲款跑路,他們保護自己的唯一方法,就是一聽到風聲就立馬撤資,訊息若假,再投便是,訊息為真,就保住了自己的錢。

就這樣,老何的樓盤爛尾了,3座30層居民樓還未及封頂,空了的工人棚屋,暗綠色腳手架和灰色的外牆水泥,使靖陽村的入口立時顯出頹象。

2003年,何祖慈和林一亨出國謀生。老何在阿根廷華人超市做幫工,林一亨去了澳大利亞做建築工人,2007年,兩人分別當上了超市老闆和工頭,兩家的收入水平達到靖陽村其餘人口收入的總和。

2014年夏,兩人同時回國,在靖陽村蓋起了兩棟帶別院和玻璃外牆的五層私宅。那時村裡最整潔的樓房,是老人院和村委會樓,其他村民大多還住在泛黃的砌石外露的矮樓裡。

兩人對崇亭的融資熱早有所耳聞,他們覺得,以手上的錢,足夠在靖陽村做一點漂亮的生意,而恰好,靖陽村本不是一個安分的村子。這麼多年來村民一直努力把適齡男女送到國外務工創收,一個本地的生意專案,他們應該不會袖手旁觀。和村委會、老人會和吳會長商量後,他們覺得靖陽村還有相當面積的閒置土地可以利用,正好作為商業用地開發。

2015年春節,他們宣佈要在村裡辦房地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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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祖慈是我父親的大哥,奶奶的侄子。

那年除夕,父親和奶奶回老家,在一個擺了不下十桌酒席的大客廳裡見到了他。老何的臉被南美的陽光曬成棕黑色,顴骨和眼窩在祖傳的瘦長臉上十分明顯,身形頗為消瘦。他梳著一絲不苟的中分油頭,穿著一身並不適合他的西裝。

父親問起他回國的計劃,他抿了一口沒有回答;林一亨來主桌這邊敬酒時和他低聲商量了幾句。而後,他們以歸僑的身份感謝親戚和鄉賢的光臨,並宣佈了置辦房地產的計劃:在村口建3座30樓的住宅商品房,連帶一個小區。

村主任和老人會幹部當場表示可以幫忙拿地和批手續,並鼓勵一眾親戚參股。頂著大背頭的吳會長花了十二分的力氣來鼓動,為了掩蓋年事已高,他染了黑髮,但仍能看到灰白色的髮根。

房地產專案無疑是村民眼中的宏圖偉業,席間響起一片掌聲。老何重新坐下,向父親和奶奶描述起他的地產小王國,老何已經拉了另外兩人合夥,陳鵬和王虹,2003年時,陳鵬已經在阿根廷擁有了幾家足浴推拿門店,資本豐厚;王虹較晚落腳澳洲,後來也擁有了一家中餐館。

陸續有散戶加入後,2015年正月末,施工正式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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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夥人間信任的熔斷,往往也只發生在一瞬間。

2016年臘月出事後,老何去銀行確認了共同賬戶的流水和餘額,發現陳鵬真的撤資了,他的手機號成為空號,人也找不到。老何給林一亨和王虹打電話,希望兩位在這個當口撐他一把。

電話裡,王虹不斷埋怨老何沒有留住陳鵬,剩下這幾個人必定幹不成專案了。而林一亨主動聯絡了老何。

老何向林一亨解釋,陳鵬想擴大樓盤,以容下更多商鋪,但他覺得現在根本沒能力做到那個地步。最後,老何拜託林一亨聯絡陳鵬,轉回資金。

林一亨當時答應了,老何計劃,以老林、王虹和自己三個人的資金頂一頂,還能撐到下一個投資人的出現。沒想到,離正月還有一週,老何就接到了法院送來的集資詐騙罪的傳票。

接踵而至的,是一封律師函,一番控告老何故意拖慢工程進度,又使共同賬戶中的資金大幅減少,最後律師函說:結合其海外經商經歷,其他股東認為,老何很有可能準備捲款並出逃海外。

律師函的原告那兒,寫著林一亨、王虹和數個小股東的名字。

老何疑惑,林一亨、王虹從自己這裡得知了這次事故是由陳鵬撤資造成的,為何要把傳票寄到他這裡。要麼他們,從一開始就不相信自己的話,只把這些當作自己要捲款跑路的緩兵之計;要麼,林一亨、王虹和陳鵬早已有所合謀,因為只要他們二人查看了共同賬戶,就能發現老何並沒有撤資。

他不確定要找二人對峙,還是以解釋為主。糾結半晌他決定先聯絡老林再說,卻發現老林的五層小洋樓已經不住人了,連續幾日都如此,固定電話、手機也接不通。

王虹接起過一兩次電話,但他聽不懂話似的,一個勁地埋怨老何管理不力,沒有眼光,不識抬舉。王虹的話和陳鵬當初的很像,老何彷彿聽出了什麼,但不甚明瞭。

他再次查了共同賬戶,發現老林和小王都執行了撤資操作,現在,只剩老何和幾個小股東的錢了;也許不久,小股東也會做同樣的事情。老何被孤立了。資金鍊真的斷了。為了規避一切可能的風險,他們的態度,和崇亭的其他投資者並無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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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正月,父親和奶奶回靖陽村給幾個長輩拜了年,往老何家裡去。樓盤的事故他們在路上聽了個遍。

父親在老何家裡喝完茶,安慰了幾句,正要起身離開,老何突然給奶奶加了一碗茶,猶豫著開口向父親借80萬。一番追問下,老何支支吾吾說不清這筆錢的用途,最後父親沒有同意。

父親考慮,假如老何真要借錢解決投資事故,他應當正在四處籌錢,自己只是他計劃中的一個借款人。但給其他人拜年時,父親卻沒聽說老何在籌錢。那麼這80萬,就可能會被用於他處……

父親問老何:“你得用多久,才還得上80萬……你還得上麼?”這個問題激怒了老何。父親拉著奶奶離開了,背後傳來老何摔碎茶具的聲音,恨罵著父親不信任他,強調自己從沒有騙過家裡人,他的樓盤也一定會東山再起。

但直到父親走出他家院子發動了車,老何也都沒有追上來。

開車回去的路上,奶奶黑著臉,怪父親駁了她愛侄的面子。父親向奶奶解釋,這筆錢借給老何,只會被他拿去跑路保命用,能不能還就未必了。而且這幾年父親同樣參與過集資,朋友圈裡那些融資老闆開跑車、在奢華飯店吃飯,這些裝點只是為了讓投資者相信,他們的投入會有回報,而沒出兩年,這些老闆跑路的、鋃鐺入獄的不計其數。

奶奶則覺得,這是救命錢,老何有了錢回阿根廷一定能東山再起。次日,她帶著和爺爺的退休金,以及另外借的40萬,湊足了80萬,帶回老家交到了老何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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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正月初八,村主任突然告訴老何有人要買樓盤,還帶來了銀行的人幫忙估價,讓他去一趟。老何緊張地先問法院那邊的動作,村主任說法院又沒讓你不出門,趕緊過來。

靖陽村的路口連線高速公路,離市區只有二十分鐘的路程,確實有著不小的商業價值。老何能夠弄清買者的算盤,可在這個時刻,他作為主要股東之一,法人代表,卻身陷官司被捏住了把柄,無力議價。

離開前,老何把我奶奶的借記卡交給妻子,並叮囑如果有變,他會來電通知,讓妻子把現金取出來。

在村主任、老人會的吳會長的陪同下,一個穿休閒裝的瘦削男人查看了各種許可證書、發票、賬本,支書和吳會長一個勁地讚歎樓盤的工程質量和可用面積。

“我聽支書說了,你一直在做這個樓盤的專案經理,工作很到位啊。”方總向老何說,他衣著素雅,但手上的金飾卻有張揚的造型和尺寸。

隨後,方總誇讚了專案財務清晰,工程完成度好,說道:“我想買這個樓盤,你是法人代表,所以找你商量。”

村主任補充說,方總已和其他股東面談過,他們都表示只要方總願意接手,他們的損失可以補償,明天就撤訴。方總點了點頭。

事已至此,老何孤立無援,唯圖自保,“那就賣吧”。

談完了,正要回家時,吳會長找上了他,突然說起這次樓盤事故讓老人會的人對老何意見很大,認為他危害了靖陽村的經濟和民生髮展。

老何愕然,吳會長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說起這些,他等著吳會長把話說完。

“他們以後不想讓你和你老婆住進養老院裡。”

老何突然明白,吳會長是在用養老福利要挾自己。老何的子嗣都留在阿根廷,子孫不在身邊,老何和妻子的養老,必須依靠靖陽村的老年住房,但那裡的各種補貼、資源都掛靠在老人院下,由吳會長管理。進不了老人院,是要絕了他們的後路。

吳會長從公文包裡拿出一份檔案和一盒指紋印泥: “我這裡有一個補充條款,房地產預售收入的5%和每年店租收入的5%,用來支援老人會建設,這樣長輩們能理解你的苦心,也相信你沒有騙他們,我幫你打個招呼,過幾年也不會遇到麻煩。”

看老何猶豫,吳會長又說,方總已經同意了。

“……那就籤吧。”老何接過印泥,飄忽而又停留許久地按下指印。

節後,法院果然沒有宣佈開庭,股東們迅速撤訴以避免耽誤方總的收購。樓盤,就這樣跟老何沒關係了。

去年春節父親和奶奶回村拜年,發現樓盤又停工了。三棟樓都被加高到四十層, “封頂大吉”紅綢子飄著,只是似乎經歷了不少風雨摧殘,外牆只粉刷了一半,而且牆漆已經顯舊了。

可父親跟村主任聊天時,得知了不為老何所知的真相。

2017年春節,收購完成後,村主任和方總的班子吃飯,半席之後陳鵬、林一亨和王虹都來了。看到這一幕,村主任已猜到了七八分,後來深問了吳會長,才知道局早已設下。

陳鵬撤資其實是因為先認識了方總。方總相信這個地段的經濟潛力,如果以方總的財力來開發,至少可以做成一條購物街,吸引市區和農村的消費,收益會很高。但如果只靠老何他們的投資,至多做成居民區,收入少了很多。

陳鵬覺得既然老何對樓盤的開發意見和自己不一樣,不如踢走他,自己在新專案中的股份佔比還能大大提升。

於是陳鵬告訴方總:樓盤負責人老何的資金鍊斷了,如果有其他買家願意收購,自己願意入股,也能幫助低價轉讓。

林一亨和王虹一開始不知道這些內情,但在資金鍊的問題上,他們也極其謹慎,聽到老何打來的電話,他們也許覺得,無論是老何要捲款跑路,還是陳鵬撤資,對專案以及他們的錢都是毀滅性的,不如立馬撤資,保住自身。

後來,陳鵬順手推舟地把方總那收益率更高的商業區方案擺在了二人面前,並得到了認同。他們也不準備拉老何入夥,資金鍊斷裂的訊息無論真假,都已經讓老何成了招商引資的不利因素;同時少一個人分紅,他們的收益都會增加。

於是他們起訴老何,逼他出局。

專案商談中,吳會長出奇強硬地堅持商業區破壞了原本的居民樓規劃,會影響整個靖陽村的景觀,幾個股東不得已同意讓吳會長分一杯羹,換取他的支援。

而村主任和老何是一直被矇在鼓裡的。

“那現在,樓盤為什麼又垮了?”父親問。

“陳鵬被起訴了,融資欺詐……但其實,這次不是陳鵬跑路,而是方總申請了破產保護,凍結了資金,這個樓盤再次沒了血液。林一亨和王虹算是白費了許多錢,就對拉他們入夥的陳鵬提出了訴訟。”

“可方總怎麼會跑路?他那種實力,在省會的關係。”

“不是跑路,是破產了。”主任重複了一遍。“你去找他,打電話,上家門,都能找得到,但就是沒錢。按照我們這個地方的情況,方總可能也參與了集資,他所關聯的資金鍊肯定是無法想象的粗壯。但只要是資金鍊,就可能出問題。我猜有人欠了方總的錢還不上,而方總又需要錢來還別人,索性申請破產保護,免得被起訴詐騙和限制行動。”

對方總而言,這是一次小事故,但對陳鵬而言,這場投資事故會震垮他至今的努力,銀行會拍賣陳鵬的資產,彌補其他人的損失。陳鵬和原來的股東構成了一個資金鍊的閉環,但加入了方總,這條小鏈子就成了更宏偉的鏈條的一環,大資金鍊的震盪像是龐然巨獸的趔趄,可能會直接瓦解小資金鍊和它所支撐的實業。

何祖慈耗光了開超市攢下的積蓄,他用奶奶支援的錢,重新回到阿根廷,幫他兒子、兒媳擴大超市店面。他和林一亨、王虹有可能會回到國外東山再起,他日再作華僑錦衣歸來。而陳鵬不知道能否解決官司重回阿根廷,和老何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相見。那時他們恐怕很難重歸於好吧。

崇亭市還是一樣,資本大佬和散戶都熱鬧地觥籌交錯,商談新的商業計劃。只是有人唏噓地悄然退場。

*本文根據當事人口述撰寫,文中地名、人物均為化名。

- END -

撰文 | 陳桻

編輯 | 於潤澤

TAG: 老何陳鵬王虹林一亨樓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