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牙籤,曾經是奢侈的炫耀工具

小小牙籤,曾經是奢侈的炫耀工具

■文丨市井財經專欄作家 葉克飛

牙籤這個小玩意兒有著悠久的歷史,也有著巨大的市場需求。很多人有一個固定認知,認為牙籤製造會耗費大量木材資源,嚴重破壞森林,其實這是一個雖仍值得警惕,但已經有點過時的觀念。

上世紀90年代,牙籤製造確實有粗放型的一面,需要砍伐大量樹木,所以人們會有這種判斷。不過這一情況現在已經有所改善,許多專用木材的種植都已經是企業化運作,選擇專門的種植基地和專用樹種,邊用邊種,又快又便宜。比如造紙行業,德國大型造紙企業都有自己的種植基地,跟種莊稼差不多,中國現在當然達不到這樣的標準,但也一直在進步中。

而且,中國牙籤企業早就開啟了原料進口模式,比如黑龍江省黑河市通北林業局就有個亞洲最大的樺木牙籤生產基地,佔據亞洲產量的80%,但自己一棵樹都沒砍過,全靠從俄羅斯進口。

此外,牙籤早就開始啟用其他材質,尤其是日韓等國家,基本已經取消了木製牙籤的生產。

當然,因為歷史原因,目前國內還是有許多小作坊式的牙籤廠家和生產地,會大量使用木材製作牙籤,但這樣的作坊終將被淘汰。

小小牙籤,曾經是奢侈的炫耀工具

史前人類就有了“牙籤”

所謂牙籤,古代稱“嚼楊木”或“嚼楊枝”。

所謂“嚼楊木”,就是飯後用牙籤剔牙的意思。以楊柳枝淨齒,據說是源自印度。話說佛祖釋迦牟尼在向弟子們講道時,發現弟子們個個口臭,就教他們用樹枝剔牙,可以除臭。直到今天,一些印度人仍然習慣用樹枝和木片刷牙或剔牙。

因為釋迦牟尼用的是楊柳枝,所以這種說法也被翻譯成漢語。《隋書·真臘傳》則記載“每旦洗澡,以楊枝淨齒,又讀經咒……食罷,還用楊枝淨齒,又讀經咒”,這裡的“楊枝淨齒”,有人說是剔牙,也有人說是刷牙。這個概念後來傳入日本,所以牙籤也叫“妻楊枝”。

牙籤並沒有確切的發明歷史,這是因為它的誕生實在太容易,原始人拿根小樹枝剔牙,不也就是一根牙籤?

考古學家就曾在史前人類的牙齒中發現類似使用牙籤的凹痕,也曾在史前人類的牙縫間發現小竹籤的殘餘。目前所知最早有凹槽的牙齒,見於衣索匹亞出土的180萬年以前的人類牙齒化石,而在20萬年前至4萬年前的尼安德塔人,以及同時期其他歐亞古人類的牙齒上,也常可見這種凹槽。

考古學家也曾考慮過,這種凹槽會不會是蛀牙,或是粗糲食物導致的結果,但這些假設最後都被推翻,唯一剩下的就是牙籤之說。

之所以考證艱難,是因為以前的牙籤基本是木製或者竹製,而且用完即棄,無法在漫長時間裡保留下來。

根據周燮均等人撰寫的《安陽輝殷代人牙的研究報告(續)》,距今三千年前的殷代人就有剔牙習慣。研究者對殷代92個個體存留牙齒觀察後發現,其中有兩個個體中的3顆牙齒上,有類似剔牙的痕跡。考古專家認為,這些痕跡“不同於浸蝕症狀,除了剔牙痕跡外,似無更好的解釋”。

中國現存最早的牙籤發現於1954年,河南洛陽東周墓出土了8根骨籤,經過分析認為這是牙籤。

1976年,南昌挖掘了漢末三國東吳時代的高榮墓葬。出土文物中有一個金制的,兩端分別為耳挖勺和小楊枝的龍形器物。小楊枝是龍的尾部,圓形,末端呈尖狀。考證認為這是墓主人生前用來剔除齒間食物殘渣的口腔清潔用具,也就是牙籤。它能儲存下來,全靠自身材質。

至於歐洲,古希臘時代的人習慣使用乳香木製成的牙籤,之後古羅馬帝國也沿襲了這一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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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籤後來成了生意

晉代文學家陸雲在《與兄平原書》中提到,他翻撿“曹公器物”時,看到有冠帽、梳篦和剔齒纖等東西。“曹公”指曹操;“纖”則通“籤”,“剔齒纖”就是牙籤。

這個名稱一直延續到了元朝,元朝趙孟頫在《松雪齋文集》中有“食肉先尋剔齒籤”的詩句,表示吃肉怕塞牙,要先備好牙籤。

有趣的是,那時的“牙籤”一詞反而是其他的意思,單指系在書函上的象牙籤牌。

直到明清,牙籤這個詞才真正代指剔牙工具。此外,還有剔牙杖和牙杖等說法。《金瓶梅》裡就曾寫到,應伯爵“吃得臉紅紅的,帽簷上插著剔牙杖兒……”

當時牙籤仍然使用楊柳木為材料。因為古人認為柳木“柔不傷齒”,所以牙籤又名柳杖。清朝人高靜亭在《正音撮要》中將“柳杖”解釋為“柳木牙籤”,清代蘇州還有一對老夫婦“削柳木為剔牙籤,以此致小康”,可見牙籤那時已經成為一種受眾廣泛的商品。明清當然也有豪華牙籤,採用金銀或象牙製作。權臣嚴嵩被罷職抄家後,金銀珠寶古董字畫無數,其中還有“象牙籤八十五根”。銀牙籤雖然聽起來沒那麼貴重,但在宮廷和官宦人家,都是常見的牙籤用具。銀離子能殺菌消炎,對保持口腔清潔還是相當有效。

反倒是金牙籤其實中看不中用。因為黃金的價值,不僅中國古代會使用,歐洲也如此。中世紀許多歐洲王室、貴族和騎士,會用一條金鍊子繫上一根金牙籤,掛在脖子上。但使用金牙籤,患上牙齒疾病的風險極高。

當然,最豪華的是虎鬚籤。清代慵訥居士在《咫聞錄》中就寫道,“虎鬚可作牙籤”。古人還流傳,虎鬚籤可以治療牙齒疾病。而且,傳說虎鬚不沾血,依據是老虎進食時,哪怕嘴上都是血,虎鬚也不會沾血。這事兒其實也有點科學依據,因為現代動物學家認為虎鬚上有一層光滑的保護膜,使得它可以做到不沾血。一般人用牙籤,很容易因為用力過猛導致出血,進而造成汙染,但虎鬚就沒這個問題。另外,也因為這層保護膜,可以減少細菌附著,還有殺菌功能。當然,虎鬚難求,在古代都是帝王所用。

清朝時,牙籤逐漸成為餐館裡的標配,但不是餐館提供,而是一門小生意。做牙籤生意的人會託著一盤牙籤在餐館裡晃悠,一旦看到客人吃完飯,就捧著牙籤過去,以博取客人的小費。

嘉慶年間,蘇州文人張子秋在《續都門竹枝詞》中描述北京風物,就有“水煙禁了換桃煙,更有一樁好買賣,慣來酒肆送牙籤”的說法。咸豐年間安徽歙縣人何耳也在《燕臺竹枝詞》裡寫道:“取材陡畔削纖纖,一束將來市肆筵,好待酒闌賓未散,和盤託與眾人拈”。

對於想謀生的人來說,牙籤生意雖小,操作性卻很強,因為只需折取柳枝就能削成牙籤,可算是無本生意。

有意思的是,前幾年有網站評選“最不文明的行為”,“抓一把餐廳的牙籤帶回家”也位列其中。對於這事兒的諷刺,其實清朝就已經有了。《鏡花緣》裡就有一位老者吃飽之後,不但把幾粒吃剩下鹽豆帶回家,還順手拿走了一根別人用過的牙籤。作者以此諷刺那些冒牌儒生,不過以現在的眼光來看,拿牙籤肯定不對,可沒吃完的東西打包,還真是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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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牙籤誕生在美國

梁實秋在《雅舍小品續集》裡收錄過一篇《牙籤說》,文中寫道:“人自稱年長日‘馬齒徒增’,其實人不如馬,人到了年紀便要齒牙搖落,至少也是齒牙之間發生罅隙,有如一把爛牌,不是一三五,就是二四六,中間盡是嵌張!這時節便需要牙籤,有象牙質的、有銀質的;有尖的、有扁的,還有帶彎鉤的,都中看不中用。普通的是竹質的,質堅而銳,易折,易傷牙齦。我個人經驗中所使用過的牙籤最理想的莫過於從前北平致美齋路西雅座所預備的那種牙籤。北平飯館的規矩,飯後照例有一碟檳榔豆蔻外帶牙籤,這是由堂倌預備的,與櫃上無涉。致美齋的牙籤是特製的,其特點第一是長,約有自來水筆那樣長,拿在手中可以擺出搦毛筆管的姿勢,在口腔裡到處探鑽無遠弗屆,第二是質韌,是真正最好的楊柳枝做的,拐彎抹角的地方都可以照顧得到,有剛柔相濟之妙。臺灣也有一種白柳木的牙籤。但嫌其不夠長。頭上不夠尖……”

梁實秋還寫道:“有些事是人人都作的,但不可當著人的面前公然作之。例如牙籤的使用,其然不雅,咧著血盆大口,擰眉皺眼,擿之,摳之,攢之、抉之,使旁觀的人不快。縱然手搭涼棚放在嘴邊,仍是欲蓋彌彰,減少不了多少醜態。至於已經剔牙竣事而仍然叼著一根牙籤昂然邁步於大庭廣眾之間者,我們只能佩服他的天真。”

直到今天,叼著根牙籤到處走還是很粗俗的表現。不過這事兒也因人而異,比如周潤發在《英雄本色》裡的叼牙籤扮相,多年來就引出無數模仿者。

歐洲也一樣,如果16世紀的歐洲人叼著根牙籤在街上晃悠,肯定會被視為尋花問柳之人。

風水輪流轉,又過了很多年,叼牙籤不再丟人,甚至變成了一種流行,這種情況發生在美國。19世紀,許多美國人習慣倚在餐館外的牆壁上,叼著牙籤,以此冒充有錢人。在描述那個時代的電影中,也常常可以見到這樣的情景。

近現代工業社會大批次生產的牙籤恰恰始於美國。1826年,查爾斯·福斯特出生於美國,成年後跟著叔叔做進出口生意。他發現巴西人牙齒都不錯,是因為普遍使用牙籤——雖然現在我們都說牙籤比不上牙線等其他工具,但在當時那個時代,有牙籤可用總比完全不保護牙齒要好。

之後他又在波士頓觀察製鞋企業時,發現製作鞋釘時切削出的廢料其實很適合做牙籤。但問題是,如何銷售呢?

查爾斯·福斯特先去雜貨鋪請求代為售賣,但被拒絕。因為當時波士頓人想要剔牙,自己削根樹枝就行,誰會花錢買呢?查爾斯·福斯特倒是有辦法,他僱了一批人,跑到店裡假裝要買牙籤,引得店主們入貨。店主入貨後,又繼續僱人購買,加強店主們的信心,也吸引了大眾。

其後,查爾斯·福斯特又跳出零售領域,將目光瞄準餐館。他僱傭了一批大學生,在店內進餐時向店主索要牙籤。當被告知沒有牙籤時,他們就表現得義憤填膺,說連牙籤都沒,以後不來了,這就導致餐廳老闆大量進貨,第一間使用牙籤的是波士頓海鮮餐廳“聯合牡蠣屋”。

之後,查爾斯·福斯特又將牙籤賣到了南美洲,並將生產牙籤的流程申請了專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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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籤工業的變遷

在查爾斯·福斯特開啟牙籤工業後,牙籤很快迎來了機器大生產時代。

1872年2月,世界上第一臺牙籤製造機專利被美國馬薩諸塞州兩位發明家所申請。美國緬因州也一度成為世界牙籤的主要製造基地,曾宣稱世界上有90%的牙籤都產自緬因州。

日本也曾是非常重要的牙籤生產基地。牙籤從中國傳入日本後,一直只流行於貴族和僧侶構成的上流社會。直到19世紀,江戶平民才開始使用牙籤。

但在日本進入現代化程序後,對牙籤的喜好簡直是世界之最,一度達到每年700億根的驚人消耗量。當然,這種牙籤並非只用來剔牙,也用於食物製作,比如金針菇肥牛卷等菜式上就使用大量牙籤。

當年日本人制造牙籤,用的是楊柳木、桃木和桑木。二戰之後,日本工業漸漸興起,開始採用北海道的白樺木。

近四十年來,中國牙籤行業也隨著中國製造走向世界。許多地方利用牙籤這個小玩意兒,實現了大量就業機會。當然,因為牙籤是一個利潤極低且粗放的行業,所以也需要轉型。

比如龍門縣的牙籤行業,原本是竹木加工小作坊扎堆的格局,雖然佔據全國竹製牙籤70%的份額,但一直粗放生產,多年前還曾因為使用吊白塊漂白牙籤,引發廣泛質疑。但現在的龍門縣牙籤業開啟了自動化生產模式,透過網購平臺等新銷售渠道,大大降低了成本,也拓寬了銷售。

黑龍江黑河市通北林業局工業園區也是重要的生產基地,目前接納了三十多家牙籤生產企業,年產達到驚人的6000噸,這裡的樺木牙籤產量佔亞洲樺木牙籤總產量的80%,產品行銷全世界。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國內牙籤行業一直受困於偽劣產品的困擾。比如前幾年有媒體爆出,很多燒烤檔會將用過的發黴竹籤和牙籤進行再次晾曬,然後反覆利用。很多農貿市場售賣牙籤和竹籤的攤檔,也會收這類用過的產品,不經過正式消毒處理,簡單晾曬後就再次批發。專家介紹,黴變牙籤上的黴菌,在溼度達到15%時就會成倍增長,其中黃麴黴素的毒性是化學劇毒物氰化鉀的10倍,比眼鏡蛇、金環蛇毒汁還要毒,致癌作用要比二甲基硝胺強7。5倍,比致肝癌化合物“奶油黃”強900倍。

更糟糕的是,使用工業雙氧水漂白牙籤,幾乎成了某種意義上的行規。雙氧水是強氧化劑,具有腐蝕性,其作用是殺菌、消毒、膨化、防腐、漂白、防氧化。工業雙氧水只能用於工業造紙、印染,裡面含有多種重金屬,遇水分解後殘留在物體上難以清除,而重金屬進入人體後會引發癌變。

所以,家庭如果要購買牙籤,必須選擇正牌產品。目前國內的牙籤製作企業基本都是木製和竹製用品企業,牙籤只是其中一條產品線。比較知名的有浙江三禾、浙江天竹、浙江味老大、福建味家和福建好管家等。此外,一些牙具品牌也會生產牙籤,但並不建議頻繁使用。比如上海瑞旻實業就是牙線行業知名品牌,深圳豐達源自瑞典,以牙刷和各種口腔護理產品著稱。一般來說,品牌大超市裡的牙籤,來源都不會不靠譜。

目前國內的牙籤基本還是木製和竹製為主,雖然逐漸轉型和規模化,但材質上顯得落後。

韓國現在就已經禁止了木製牙籤的生產,轉而生產由土豆澱粉、蕃薯粉和玉米澱粉等製成的可食用牙籤,還會新增薄荷、明礬和山梨醇等原料,非常環保。

牙籤走紅,是因為它的炫耀屬性

無論是古代還是近現代,叼牙籤不管是粗俗還是流行,本質其實都是炫耀工具。這個小小的不起眼的東西,居然自帶炫耀屬性。

比如塞萬提斯就曾在《唐·吉訶德》中寫道:“那些可憐的有身份的人,為了炫耀自己的身份,在家裡偷偷地胡亂吃一些東西,牙齒間並沒有什麼可剔之物,可是走到大街上卻要裝模作樣地剔牙!這種人真可憐,為了那一點點體面,總怕別人從一里之外就能看到那帶補丁的鞋、帽上的汗漬、短短的斗篷和飢腸轆轆的樣子!”

美國經濟學家凡勃倫也在《有閒階級論》寫道,嘴裡叼牙籤是“炫耀性消費”。

前文提到查爾斯·福斯特在美國餐廳推廣牙籤,使得美國高檔餐廳開始免費供應牙籤。結果,消費者買單之後都會抓一把牙籤走,然後叼著牙籤出門,表示自己剛剛在餐廳裡吃過飯。這是因為當時能在餐廳吃飯的都是有錢人,叼著牙籤就是一種證明。

甚至女性也不例外,當時的《波士頓郵報》報道,在一些主要街道觀察所得,幾乎每三名女性中便有一位叼著牙籤。

直到上世紀初,美國著名保守派雜誌《婦女家庭生活》對女性叼牙籤現象提出批評,這種風氣才漸漸消失。

本文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市井財經立場,且不構成投資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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