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出八卦爐
上篇文章我們解讀到,悟空苦守八卦爐中的巽位四十九日,候到老君開爐,終於跳出八卦爐外,蹬倒爐鼎,使出三頭六臂的神通大鬧天宮,一路打到靈霄殿外,王靈官與三十六雷將一齊圍攻也不能降伏。玉帝只好傳旨著二聖去西天,請如來佛祖出手管教這個頑劣的猴子。
這一段情節,實則是在描述道家《參同契》中所言的修行境界:“
赤子從坤爐中,躍然而出,上升乾鼎。重安爐鼎,再造乾坤後,別有一番造化”
。人修行到此境界,就脫胎換骨,陰盡陽純,金丹成熟。如果還要再更進一層,這個“別有一番造化”就需要真師來指點了。冥冥中就會有仙佛自虛空中來點化你,教你下一步的修行,所以也就引出西天如來佛祖親至的情節。
性命雙修
道家內丹派認為一個人要修成大道,超脫世間,那麼
性命必須雙修
。然而性命本來一體,只是佛道兩家入手修行的側重點不同,道家一般從命功入手,佛家一般從性功入手,最後同歸於性命合一。《參同契》中說:
“將欲養性,延命卻期。了性必須先了命。了性是末後大事。”
要想明心見性,徹見本來面目,這是極難的事,一般人修了一輩子可能還沒半點訊息,自身的壽命卻已差不多到頭了,可謂兩頭都摸不著。所以道家教人先修命功,從肉身爐鼎起修,把壽命延長才有足夠的時間來悟道修道。
佛門雖然不提什麼性命雙修,但是卻有
“法、報、化”
三身成就。法身即是了性,報身即是了命,法報二身都成就了,化身也就自然成就了。南懷瑾先生的書說道:
“世上有各種修行的學問和方法,只要是修性的方法,就跳不出如來的掌心之外;只要是修命的方法,就逃不脫太上老君的八卦爐之外。”
此言很有道理,佛道兩家的修行就是各有所長。
了命未了性
悟空逃出八卦爐外,以無窮變化大鬧天宮而眾神莫敵,寓意的是命功已了,而性功卻未成。因此如來親至,點化其了性之道。修行若是隻知修命,而不知修性,只解有為,而不解無為之道,很容易
由聖入魔
。悟空號稱“齊天大聖”,命功已至極致,但是胡作妄為,大鬧天宮,妄想也坐坐玉皇大帝的尊位,已經有了入魔之兆。
性功不了,修道不到無生無滅的境界,一遇劫運就遭了劫難毒手
。
所以如來一到,先喝停打鬥,對悟空道:
“趁早皈依,切莫胡說!但恐遭了毒手,性命頃刻而休,可惜了你的本來面目!”
。佛門對見性明心的說法就是
能見父母未生以前的本來面目
。意思就是指見到這個生命真正的本源,在沒進入六道輪迴打滾之前,原是陰陽一體、心物一元的。那時沒有染汙,也不需要修,個個都是仙是佛。所以佛門又說眾生平等,皆具佛性,就是在這個意義上說的。
如來掌中意
如來設了個賭賽,賭悟空跳不出自己掌心之外。悟空正是狂心大熾,自信滿滿,只說:“這如來十分好呆。”馬上欣然同意生怕如來反悔,一個筋斗就打到十萬八千里外。他只道已至天邊,見到五根通天肉柱便題名留字,還撒了泡猴尿作記號。不料回來一看大驚,竟然還在如來掌中。被如來一掌推出西天門外,將五指化作五行山壓住悟空不得翻身。
這一段情節,是西遊記中最廣為人知的,一般人只看作是佛法無邊的表現,實則其中暗含的修真之理也頗深。
悟空能跳得出如來的肉身,卻
跳不出如來的無邊法身
。佛家認為,坐在蓮臺之上的那個佛只是色相之身,
真正的“佛”卻是盡虛空遍法界無處不在
。這個“佛”和道家的“道”一樣,是抽象而又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概念,或者可以說,“佛”就是“道”的另一個名稱。
禪宗有個故事挺有意思:寺院裡有個小孩要小便,進了佛殿對著佛像就尿起來。禪師出來一看,嚇了一跳,怎麼能對佛這樣大不敬呢?小孩卻說得理直氣壯:十方三世都是佛,你能讓我往哪裡尿?所以,如來的掌中真義,遠可以說十萬八千里,近可以說就在目前,盡十方山河大地,無非是一佛掌。
悟空號稱
“心猿”
,這個心猿,實則
是指道的變化之用,是
妙有之道
;而
“如來”
這個名號呢?《金剛經》雲:“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故名如來”。如來其實
是指無生無滅的道體,是真空無為之道。
有為之道是動,動極而生靜,所以如來反掌之間,妙有歸於真空無為,就能平定心猿。
禪宗的宗旨是叫人悟道,而能否跳出五行山,其實也只在迷悟之間。悟之者,性命雙修,定心猿而化五行;迷之者,只了命不了性,心猿不定,終被五行山所壓。
心猿定,諸天安
玉帝為答謝如來,設了個
“安天大會”
來普天仙神同慶,一派歌舞昇平,如來佛祖在筵席上收眾神的禮物簡直收到手軟。所謂的“安天”,其實是寓意
“安心”
,心猿悟空被壓在五行山下,終於走上了“安心”之路。
五行山象徵著攢簇五行,心猿被壓其下修性,就是性命雙修的意思。這一修,就修了五百年。其實世間五百年,天上不過五十天。有意思的是,悟空在天上被二郎神所擒後被綁斬妖臺上,遭到刀兵雷火之刑,時間應該差不多是一天,再加上被困老君八卦爐中的四十九天,加起來也是五十天。這兩次遭難,時間竟然是一樣的。
悟空初壓五行山下,仍在奮力掙扎。如來於是叫阿難將
“唵、嘛、呢、叭、咪、吽”
的六字真言貼子貼到五行山上,悟空這下就消停了。這個六字真言,實則是寓意佛家的教外別傳的口訣,也就是說修行中到此關節需要有真師的口訣。
人要真修行,需要有銅鐵心腸,不為外物所動,專心一致勇猛精進,
冥冥中自然會有仙佛來暗度你。看看西遊的情節:如來又發大慈悲,怕悟空餓著了,叫監押的山神土地:
“但他飢時,與他鐵丸子吃;渴時,與他溶化的銅汁飲。待他災愆滿日,自有人救他。”
這個鐵丸銅汁,其實就是寓意人修行所需具備的銅鐵心腸。禪宗有首詩:
“學道須是鐵漢,著手心頭便判。直取無上菩提,一切是非莫管”
——這個鐵漢也是一樣的意思。
心猿安定,悟空的修行之路也就告一段落了。接下來的情節,《西遊記》另起爐灶,終於引出了此書的正題——取經大業。漫漫取經之路,降妖伏魔、八十一難的那些精彩情節,筆者將會逐一為您來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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