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閻先生的詩心

終南|閻先生的詩心

閻先生屬我的師爺一輩兒。

我念大學時,劉明琪老師教我寫作課。劉老師念大學時,閻景翰先生教他寫作課。

我生也晚,沒趕上聽閻先生的課,也沒在師大校園見過他。

我和閻先生見面多起來,是在他退休以後。後來劉老師也退了。師徒二人都在師大老校區住,我常和劉老師去看閻先生。陪他們坐,聽他們說話。

閻先生過去教學生寫作課,退休以後,自己一直筆耕不輟。這個傳統已經傳到劉老師那兒了。我想,將來也會傳到我這兒。我們每次進屋,先生都是從書桌的電腦前移過步子,坐到客廳沙發裡,笑著問話,側耳傾聽。我們要把聲音誇大,他才聽得清。後來乾脆多聽他說。我們只是點頭,只是微笑。這幾年,閻先生每年都會出一兩本書。臨別前,他拿剛剛印出的新作,簽名,鈐印,嘿嘿地笑著,遞到我手裡。

閻先生有個筆名,叫侯雁北。他每次送我書,都籤這個名兒。可我發現,他送我的書,有的署名侯雁北,有的署名候雁北。這是怎麼回事呢?

我想起與先生的一次談話。

說到他的筆名。閻先生說,1949年春上,路見大雁北飛,猛然想到《呂氏春秋》裡“候雁北,草萌動”的句子,心裡一陣喜悅,遂為自己取了“候雁北”這個筆名。一日,寄給報紙的文章刊出來,編輯誤以為他把姓字寫錯了,將此“候”改成了彼“侯”。於是,他也將錯就錯,成了作家侯雁北。侯先生的文名,陝西文學圈裡五十歲往上的人都熟知。這幾年,先生的書更是一本一本地出,也一本一本地送人,但熟悉的,依然習慣稱他閻先生。

我和閻先生純粹是人文之交。我們見面,談的最多的是文學,是寫作。先生知道我寫詩。聊到現代詩,他總說自己不大懂。願意多聽我說。但有一次,閻先生說他看到我發在晚報上寫杭州名勝的一組小詩,讀到《靈隱寺上香》那一首,禁不住笑了。我覺得先生是很懂新詩的。

遂想起幾年前的一天上午,我拿本剛剛印出的詩集去拜訪閻先生。阿姨說,先生出門遛彎兒了。我留下書要走,阿姨執意要陪我去找找。沒有找到先生,我就告辭了。晚飯時,接到閻先生的電話。他說,回到家,他就看了我的詩,並囑我記下他的幾句話:

這本詩集的封面是太陽曬過的黃土地

這本詩集裡的每字每句也是太陽曬過的黃土地

黃土地上沒有草

連一點苔蘚也沒有

但一棵心花

卻在怒放

我說這是一首詩,絕不為過。要知道,這是閻先生,一位八十多歲老人的情思與語感。完全是詩的節奏與表達。

閻先生怎麼不寫詩呢?我想。

我終於找到了答案。

一天,讀閻先生的文章,看到《師情偶憶》一篇,我才清楚地知道,先生讀初中時,就受冰心《繁星》《春水》的影響,寫過一冊名《CD園》的新詩,還登在年級的牆報上。他的老師寧品三先生知道了,就鼓勵他,推薦他讀泰戈爾的《飛鳥集》、宗白華的《流雲集》、法國人果爾蒙和比利時人凡爾哈倫的詩。後來,他也讀艾青,讀臧克家,邊讀邊寫,詩作陸續發在省城的報紙上。但閻先生為什麼又不寫了,否則,他準能成為一個新詩詩人呢?

他沒有趕上好時代。他說,五十年代,那群曾經寫詩的年輕人,便與詩訣別了。雖然如此,我總覺得,幾十年來,閻先生心中的那份詩情沒有斷。

讀閻先生的散文,讀著讀著,我就讀出詩情詩意來。

他早年一篇文章中的一個意象,至今還深刻在我腦海裡。他寫一次從樹下經過,抬頭看見,碧綠的葉叢中,有一片葉子變黃了,忽而想到自己久病的姐姐。他很心傷。為什麼病的是姐姐呢?就像這片葉子,她不該到衰病、零落的季節啊?

近日,我又讀到他的《娟姐》。

那位叫娟子的堂姐,每次回孃家,“都要坐在二門內那塊空地上,悲悲切切地哭泣”。那塊空地,“原是娟姐的生身之地,是她爹孃年輕時居住過的地方”。閻先生寫,“娟姐哭著哭著,淚水灑在了光溜溜的磚塊上”,“猶如灑在爹孃的肌膚上,胸脯上,因而便越哭越悲痛,越哭越傷心”。

這都是抒情詩的筆法,與格調。

還有《我的柺杖》,就是一篇不分行的散文詩。

文章起筆寫道,“現在,我每次出門,都要扶著柺杖”,“整個白天它都伴著我,成了我的形影不離的夥伴”。到晚上,“我睡了,它也睡了”。“它是站著睡覺嗎?”這麼一問,一下子把讀者提醒了,原來一根柺杖也如人一樣,是有生命,有性格的。

接著,文章寫到柺杖的前世與今生——“我不知道我的這根柺杖,原是怎樣一棵樹上的一個枝杈”,“它被斫下來了,做了我的柺杖,不能再開花,不能再結果,我不知道它會不會感慨自己的命運的乖舛”。最後,作者竟然為一根柺杖的未來擔心——“有時候,我不免想,當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將怎樣處置我的柺杖呢?將它留在這裡呢,還是帶它去那個地方?這似乎都有些殘忍”。此乃把柺杖當人來寫。閻先生對自己所持一物的情感,竟如此之深,如此之烈。這不是詩的境界與精神?

忘了是誰說過的話,詩和散文從來就難自形式上劃分得開。柏拉圖的對話是散文,但寫著寫著就有了詩;莊子的哲學是散文,寫著寫著也便成了詩。陶淵明呢?他的《桃花源詩》像散文,而《桃花源記》倒是詩。我覺得,閻先生的散文也一樣,寫著寫著,就入了詩境。

閻先生一輩子讀書、教書,又寫書。他無論做什麼,無論經歷了什麼,都永遠有一顆詩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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