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詩人喜歡自比“漁翁”,是想當隱士?其實更想當姜太公和袁世凱

名士情懷之漁翁形象探究

在中國的詩詞世界裡,有一個很獨特的意象——漁翁。許多文人墨客都喜歡寫漁翁,且他們筆下的漁翁形象,多多少少都帶有個人情懷的寄託,比如柳宗元最有名的一首詩《江雪》,就塑造了一個“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垂釣者形象,而這形象又分明有作者的影子:這首詩創作於柳宗元謫居永州期間,孤獨一人,孑然一身的垂釣者,冷漠悽清的環境,很難讓人不聯想到柳宗元此時的不平境遇。

除卻柳宗元外,杜甫、陸龜蒙、張志和、陸游等眾多文人都曾把“漁翁”寫進作品中。那麼,古代的文人墨客為什麼喜歡把自己比作“漁翁”?“漁翁”形象又具體有什麼不同的內涵呢?我將在下文對此進行探討。

古代詩人喜歡自比“漁翁”,是想當隱士?其實更想當姜太公和袁世凱

一、“漁翁”形象的文化內涵:超塵脫俗,近於聖人

說起“漁翁”,大家很自然就會想起姜太公釣魚。這是發生於商周時期的一則歷史傳說:姜太公素有大智,每每釣魚卻都用直鉤,旁人都很奇怪,問直鉤怎麼可能釣到魚呢?姜太公則答:“願者上鉤”。後來周文王聽說姜太公的才華,與之攀談,發現姜太公的奇才,對之加以重用,後來姜太公果然助文王推翻了商紂暴虐的統治,並輔佐武王建立了周朝。

姜太公釣的魚不是真正的魚,而是賞識自己的賢者。他用直鉤釣魚,其實是在等待,也是在用這樣不合常理的行為為自己造聲勢,本質上是為了入世立業。

姜太公釣魚的故事流傳到後世,給漁翁形象添了不少奇幻色彩。其實文人筆下的漁翁大多都寄託著文人的情懷,雖然其中也有涉及漁翁真實生活的,但大多數詩詞中漁翁形象的智慧與豁達樂觀,與真正以捕魚謀生,經歷生活酸甜苦辣,甚至為生計發愁的漁翁有著本質的區別。

古代詩人喜歡自比“漁翁”,是想當隱士?其實更想當姜太公和袁世凱

元代白樸有一首《沉醉東風·漁夫》,其中提到漁父雖是“不識字煙波釣叟”,卻“雖無刎頸交,卻有忘機友,點秋江白鷺沙鷗”,還“傲殺人間萬戶侯。”而現實世界裡的漁翁真的能有如此灑脫嗎?顯然此曲裡的形象只是寄託了作者的理想。

《楚辭》中有一篇《漁父》,其中出現的漁翁形象也非常值得我們探究。《漁父》究竟是不是屈原所寫,如今還尚存爭議,但其中釣魚江濱、避世隱身的漁翁形象則保留了下來,並與“姜太公釣魚”一起,賦予了“漁翁”意象更多的文化內涵。

當屈原被流放,政治失意,形容枯槁之時,漁翁問他何故落到如此地步,屈原答:“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

古代詩人喜歡自比“漁翁”,是想當隱士?其實更想當姜太公和袁世凱

漁翁則說了這麼一段話:

“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深思高舉,自令放為?”

漁父用充滿智慧的話表達了“變通”的處世哲學,這裡的漁夫形象顯然有智者的意味。當屈原並不聽從他的忠告,寧願投江也不願與世俗同流合汙之後,漁父只是“莞爾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復與言。”

漁父既沒不生氣也不做評價,只是笑笑,唱著歌遠去了,淡然無慾,給人一種高深悠遠的感覺,後世不少作品中的漁父形象,都有《漁父》中這位漁釣隱者的形象內涵在,這是一“大隱隱於市”的處世哲學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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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莊子》《列子》中都曾出現過漁夫或釣魚形象,而這形象無不使中國文化符號中的“漁翁”意象有了更豐富的意味:智慧、豁達、淡泊。

有的甚至直接將治國比作釣魚,如《列子·湯問篇》中的詹何,在應對楚王的發問時就說:“當臣之臨河持竿,心無雜慮,唯魚之念,投綸沉鉤,手無輕重,物莫能亂。魚見臣鉤餌,猶沉埃聚沫,吞之不疑; 所以能 弱制強、以輕致重。大王治國誠能若此,則天下可運於一握,將亦奚事哉?”

宋玉的《釣賦》,則直接將聖君化為一個漁翁:“以賢聖為竿,道德為綸,仁義為鉤,祿利為餌,四海為池,萬民為魚。”孟浩然的“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指的就是羨慕垂釣者可參與政事,而自己如今則未在其位,只能羨慕一番,因此希求賞識,能得以入仕為官。

當釣魚已經和治國聯絡起來,那文人們頻繁寫漁翁,已經不止只是表達隱士情懷,更有期盼入世的意思。

出世與入世如同一道選擇題的兩個選項,在中國古代封建社會里,是擺在每一個知識分子面前的,“漁翁”題材一下子糅合了這兩個選項,自然是文人們繞不開的話題,古人喜歡以漁翁自比,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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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漁翁”的寄託:以隱求仕VS棄仕歸隱

雖然同為以漁翁形象寄託情懷,不同文人在不同的心境下,其心中的漁翁形象也是不一致的,大略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以隱求仕,一類是棄仕歸隱,這其實和儒道兩家的入世避世態度有些相似。

在中國長久以儒家為官方正統學說的社會影響下,多數人都是儒士出身,自小就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志向,所以比起棄仕歸隱,以隱求仕的選擇在中國古代其實更有市場。

被詩仙李白投注了無限嚮往和崇拜的魏晉著名風流宰相謝安,他東山再起平定乾坤的經歷,就是典型的以隱求仕。他的退隱東山是一時的選擇,而這為他後來再度出仕積累了名望。

許多詩人寫漁翁,其實是期盼像姜太公釣魚那樣,表達了希望有賢者賞識自己的心情。如孟浩然那首著名的《望洞庭湖贈張丞相》,表達的即是這個意思。

唐代盧仝有一首《直鉤吟》:“初歲學釣魚,自謂魚易得。三十持釣竿,一魚釣不得。人鉤曲,我鉤直,哀哉我鉤又無食。文王已沒不復生,直鉤之道何時行。”就比較直白地用姜太公直鉤釣魚的典故,表達了自己欲求賞識卻無人賞識的悽苦心境。

而《莊子》中《漁父》篇,則是“棄仕歸隱”的代表。莊子透過寫一名漁父指斥孔子的話以及孔子對漁父的尊敬,表達了守真、迴歸自然的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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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秋水》中有一段《莊子釣於濮水》,則更明確地表明他這種“棄仕歸隱”的態度,這裡的莊子也是一個漁夫形象,當他正在釣魚,楚王讓兩個大夫去請他出相,莊子說“往矣!吾將曳尾於塗中”,拒絕了出相,表明自己不慕名利,只願在自然生活中快樂過日的願望。

中國的大部分知識分子在一開始都是尋求積極入世的,但人生無常,生活對人的磨礪不可謂不深,更何況朝堂風雲變幻,一個不慎,貶謫還是其次,身家性命都可能丟掉。所以不少人在仕途遭遇挫折或一直懷才不遇的境況下,很容易借“漁翁”“桃源”等寄託情懷,這時他們筆下的漁翁形象其實是複雜的,有的既有願求賞識繼續入仕的心思,又多多少少有著退居山野清閒度日的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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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認為寫漁翁形象最經典的柳宗元,除《江雪》外,還有一首《漁翁》也頗為有名:

“漁翁夜傍西巖宿,曉汲清湘燃楚竹。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回看天際下中流,巖上無心雲相逐。”

前四句還意境開闊,尤其中間兩句膾炙人口,寫得彷彿這山水美景都是因為漁夫一聲呼喚而明亮起來了一般,給漁翁賦予了極其獨特的形象,但結尾兩句卻又心事凝結,又沉浸到寂寞的境地裡去了。這其實就表明了他一種矛盾的心理:既在山水漁翁之間找精神寄託,而這尋找也確實有所成效,他的心情一時開闊,但過不了多久,遭受貶謫的事實和此刻的人生境遇讓他又重新心緒低落起來。

這種心境在開闊與狹窄之間的轉換,正是中國知識分子在為政路上普遍所經歷的心路歷程。

另外,也有一類漁翁形象,則寄託了作者對平凡簡單生活的嚮往,不過這其中也有或多或少的表明自己追求超凡脫俗心境的意思在。張志和的《漁歌子》中的漁父,“一蓑風雨,斜風細雨不須歸”,就將這種無畏風雨,淡然從容應對生活的態度表達得十分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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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柳宗元的“獨釣寒江雪”,王士禎的“一人獨釣一江秋”,還是杜甫的“江湖滿地一漁翁”,文人士子以“漁翁”形象來表達自己或以隱求仕或棄仕歸隱的態度,或退或進,有時候以退為進,要麼寄託情懷,要麼隱含心緒期待他人看出,其中蘊含的心意是複雜的,雖大略分為這兩類,但具體的作品還需具體的分析:看是戰亂導致詩人想要避世,還是追憶典故表達自己同樣的或出世或入世的願望,還是如王維一般心性寄予田園山水,或如陶淵明一樣對自然有著天生的喜愛,只願歸於自然,別無所求?

入世的另外一個典型代表,當是近代的袁世凱,袁世凱在清朝末年也上演了一場“以退為進”的好戲,成功塑造了一個恬淡的“洹上漁翁”形象,但仍舊運籌帷幄,一旦時機來臨,即刻就會重新出山,重掌大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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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哪種答案,都不影響“漁翁”意象在中國文化中的特殊意味,透過這個意象,可知中國古代知識分子一部分的精神面貌,這在今天依然存在於我們的文化符號中,並將在日後持續發揮著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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