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喜歡勃拉姆斯嗎?”簡單一問為何如此意蘊悠長|勃拉姆斯逝世125週年

記者 | 潘文捷

編輯 | 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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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喜歡勃拉姆斯嗎……”(Aimez-vous Brahms。。。)是法國作家弗朗索瓦絲·薩岡一本小說的名字,該作使得勃拉姆斯這個名字從此在流行文化裡留下了烙印:歷史學家彼得·蓋伊曾以此為題探討了勃拉姆斯與現代主義,村上春樹寫過一篇致敬之作《喜歡巴特·巴恰拉克嗎?》,《紐約客》以此為題來吸引讀者關注音樂家阿格里奇的勃拉姆斯唱片,甚至2020年還有一部題為《你喜歡勃拉姆斯嗎》的韓劇。

約翰內斯·勃拉姆斯(Brahms)與巴赫(Bach)、貝多芬(Beethoven)被譽為德國音樂史中的“3B”,儘管在藝術上有深刻造詣,但勃拉姆斯在大眾印象中只是一個胖乎乎的、蓄著大鬍子的中老年男性,好像怎麼都和流行文化沾不上邊。“您喜歡勃拉姆斯嗎”究竟怎麼成了一句典故,還是要從薩岡的這本小說談起。

“您喜歡勃拉姆斯嗎?”簡單一問為何如此意蘊悠長|勃拉姆斯逝世125週年

《你喜歡勃拉姆斯嗎……》

[法]弗朗索瓦絲·薩岡 著 李玉民 譯

人民文學出版社 2019-11

小說講述了一段三角戀情。“您喜歡勃拉姆斯嗎”是書中25歲的西蒙寫給39歲的寶珥的信中的一句話。寶珥看了這句話,笑了出來:這是她17歲時小夥子們向她提出的問題。這個問題也引發了寶珥的思考:除了自身和自己的生存,她還愛別的東西嗎?她認為自己愛的是她的浪蕩子男友羅捷。於是她給西蒙打電話,想對他說:“我不清楚我是否喜歡勃拉姆斯,我想是不喜歡。”

由於電話沒有聯絡到西蒙,寶珥只能赴約。在音樂會上,西蒙告訴寶珥:“請您相信,您喜歡不喜歡勃拉姆斯,對我都無所謂。”閱讀至此我們明白了,對西蒙來說,勃拉姆斯只是一個搭話的藉口,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那麼喜歡勃拉姆斯。對寶珥來說,喜不喜歡勃拉姆斯則取決於提出問題的人是誰,可對讀者來說卻不是這樣。嘗試換成“您喜歡莫扎特嗎”,聽起來過於純潔,和曖昧氣氛不符;“您喜歡貝多芬嗎”,故事突然變得有幾分勵志;“您喜歡拉赫瑪尼諾夫嗎”,雖然也好,但多少有點兒俗。勃拉姆斯卻不會給人這樣的感受。

勃拉姆斯對愛情故事的主人公其實不重要,因為他們在意的根本就不是什麼勃拉姆斯。可是,作家選擇寫哪位作曲家,對讀者的感受卻很重要。

“您喜歡勃拉姆斯嗎?”簡單一問為何如此意蘊悠長|勃拉姆斯逝世125週年

圖片來源:圖蟲

勃拉姆斯的故事並不普通——他暗戀朋友舒曼的妻子克拉拉四十多年,和小說中的角色一樣,女方也比男方年長14歲。不過,勃拉姆斯在舒曼去世之後並沒有趁虛而入,而是保持終身未婚。這段故事是如此聞名,以至於後來人還發明瞭“勃拉姆斯式愛情”一詞。

在薩岡筆下、在韓劇《你喜歡勃拉姆斯嗎》裡,創作者都使用了三角關係的主題來呼應標題。此外,勃拉姆斯作為一個符號,還蘊含著其他作曲家鮮有的剋制的浪漫——西蒙沒有直接問出口的告白、使用“您”(vous)這樣的稱呼、寶珥沒有明確說出的拒絕,以及韓劇《你喜歡勃拉姆斯嗎》中因三角關係而隱忍的感情,都使得愛情故事本身也帶上了符號本身的含蓄色彩。

“您喜歡勃拉姆斯嗎?”簡單一問為何如此意蘊悠長|勃拉姆斯逝世125週年

韓劇《你喜歡勃拉姆斯嗎》海報 圖片來源:豆瓣

問題來了:音樂家的個人生活與作品之間有多大的關聯?我們透過文字來閱讀傳記,卻要透過聲音來了解作品,這兩者並不是可以直接拿來一一對應的關係。就拿莫扎特來說,任何看過莫扎特寫下的文字的人,可能都會驚詫於他多麼熱衷於談論屎尿屁,他的人生尤其是最後幾年是那麼悲慘,可即使是他幾近潦倒之時,寫下的音樂也依然有著幽默和樂觀。那麼,我們會不會因為勃拉姆斯的生平事蹟而誤解了他的音樂?

勃拉姆斯被舒曼任命為貝多芬的接班人,早期他確實緊緊跟隨著貝多芬的步伐——他的第一交響曲就被人們視為“貝多芬第十交響曲”,而他的鋼琴作品則被舒曼認為是“帶了面紗的交響樂”。對稱、嚴謹和典雅的古典主義作風被勃拉姆斯傳承了下來。從曲式、旋律、主題等各個方面,他的作品中有著十足的古典主義因素。他甚至會在更早期的音樂——如文藝復興晚期和巴洛克早期的作品——裡尋找靈感,所作的研究可以說是音樂學的專著。在第四交響曲中,他就使用了中世紀和文藝復興時期常見的弗裡吉亞(Phrygian)調式,劇演的終章則使用了巴洛克時期盛行的帕薩卡里亞(Passacaglia)的音樂體裁。可以說,勃拉姆斯的作品裡總是閃耀著過去時代的餘暉。

在勃拉姆斯的時代,浪漫主義的作曲家開始將更充沛的情感注入音樂之中。在《你喜歡勃拉姆斯嗎……》裡,寶珥的男友羅捷喜歡瓦格納,他常說:“多好聽,多響亮,這才叫音樂呢。”寶珥則在瓦格納唱片的背面找到了勃拉姆斯的一支協奏曲。這段故事當然直指了所謂的“勃拉姆斯派和瓦格納派”(德國音樂中古典派和未來派)之爭。

從小生活艱苦、終身獨身、內向孤僻的作曲家並不認同浪漫主義的很多作曲理念,在標題音樂盛行的年代,他寫著無標題純音樂。但是在很多作品尤其是晚期作品裡,他在古典的框架中也結合了浪漫派的和聲技法。在樂評人焦元溥的訪談中,鋼琴家史蒂芬·科瓦切維奇就談到:雖然瓦格納大概不會喜歡勃拉姆斯,但勃拉姆斯應該能夠欣賞瓦格納。甚至勃拉姆斯的一些作品裡也有瓦格納式的和聲與轉調。據說勃拉姆斯曾經說,“瓦格納的模仿者們只是一群猴子,但他本人還是值得一提的。”他在晚年聽馬勒《第二交響曲》時也稱讚其為“天才之作”。樂評人辛豐年將勃拉姆斯評價為“古典其面而浪漫其心”,這道出了勃拉姆斯音樂的複雜屬性,他的作品往往在剋制內斂中抒發感情,一如他的人生。

通俗小說女王薩岡可不是在一堆作曲家中隨便選擇了勃拉姆斯。流行文化裡有不少展現古典音樂的作品,但是仔細觀察,就可以發現這些作品在選曲時通常選取的,是思想內涵沒有那麼深刻的或者大家耳熟能詳的、已經有先入為主的解讀的作品。相對比較有思想性的、更加厚重的作品則很少會流行於大眾。柴可夫斯基可能已經被說得太多,馬勒、布魯克納又在流行文化裡被談得太少。勃拉姆斯既有《搖籃曲》《匈牙利舞曲》這樣婦孺皆知世界名曲,也有每個小節都值得反覆琢磨的、研究者眼中的傑作。

幾乎人人都聽說過勃拉姆斯,但是要真正說明白並不容易。你或許還記得在坂元裕二的《花束般的戀愛》中,二人下班回家在路上談到的楊德昌《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吧!如果變成《哈利·波特》,命中註定的感覺就不會那麼強烈;而換成過於學院派的影史佳作,又會讓觀眾一頭霧水。正是類似的原因,才使得“您喜歡勃拉姆斯嗎”變得意韻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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