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評論丨當“書法”成人文素養的基礎,“書寫”的意義將超越專業

前不久,書法學由原先隸屬於美術學的二級學科提升至獨立的一級學科,引發業內外關注。有待進一步提起重視的是,近年來,儘管書法學習正形成燎原之勢——弘揚傳統文化、書法進課堂開展得有聲有色,很多院校開設了書法專業,甚至於如今“書法”學科具有了普遍性,但若要支撐起當代書法的發展,有不少不容迴避的方面。其中反映出今天如何認識“書法”的一些偏差,留下思考的空間。

如今的書法,說到底就是“寫字”,讓人看到“寫”的技術,卻難以看到什麼“法”。看到的“法”,不是在“吼”(所謂“吼書”),就是在“射”(所謂“射書”),還有形形色色的表演,以及商業利益的忽悠。這其實與書法的“初心”是背道而馳的。

我們往往把書法看作精英藝術,畢竟在書法史上留名的也就那麼幾十人,從“二王”到“顏柳”,從“蘇黃米蔡”到元明清諸名家。然而數千年來,寫字的人則無數,這之中還包括無數刻甲骨、寫竹簡的無名氏。無數寫字人的字跡,與他們的著作、與他們的歷史、與他們的時代、與他們的社會影響聯絡在一起時,都會轉化為“書法”。可是,這些古代社會中無數寫字的人都沒有經過系統的、學科化的寫字訓練,所學也就是識字初期的“永字八法”而已。那完全是在書寫應用基礎上的修煉,是文化的涵養。

文藝評論丨當“書法”成人文素養的基礎,“書寫”的意義將超越專業

王羲之《蘭亭集序》

而“書法”如今高度普及,從小到老都在寫字,但人們更習慣將其稱為“寫書法”。這之中一部分人是學習,一部分人是愛好,另一部分人是休閒,還有一部分人是附庸風雅,更有一部分人是藉此謀生、斂財,不一而足。其共同點都與古代書寫的具體應用無關,既不用寫信,也不用寫文,能夠用到“寫”的可能就剩下簽名了。

中國書法作為一門獨特的藝術形式,是在一定範圍之內發生、發展的,符合農業文明中社會發展的基本規律。“書法”作為中華文化走向成熟之境的一種文化載體,有著普遍應用的基礎。“書寫”作為中國文化的基礎,一位識字讀書有文化的人當他過了基礎學習的孩童時代,那就是作文。此後“寫”的水平的提高是潛移默化的過程,不是透過寫字的專業訓練而獲得的,這是中國“書寫”到“書法”發展的基本規律。書法如果失去與美術、歷史和文學之間的關聯,那麼,它僅僅是一種實操層面上的技術傳授,就有可能促成今天普遍的唐詩宋詞的抄寫手。而這樣一種技術傳授的狹隘性,必然影響到書法整體的內在品質。

寫字是文科類專業的基本素養,而非專門。隨著現代化的程序,隨著電腦、手機和語音識別等數字化工具替代手寫,人們看到規範的美術字以及電腦字型一統天下,也看到牌匾藝術的喪失,這一切都說明書寫已脫離基本實用功能,正走向小眾化,從原來普遍的“書寫”,變成少數的“書法”。在如此的現實中,教育固然是挽回“書法”(實際上是“書寫”)頹勢的一種努力,但如何使書寫的整體水平獲得提升,恐怕還需要做很多。眼下,各類書法展覽中呈現出錯別字比比皆是、古人詩詞張冠李戴等問題很是突出。例如在2021年第七屆中國書法蘭亭獎作品展開幕頒獎儀式上,現場撤銷了一位金獎頒獎,原因是其抄襲了此前的一幅獲獎作品。這說明所謂的“書法”在今天實際上成了少數以此謀生的書寫者的生存方式。在數字化的時代,書法教育依然需要遵守中國書法發展的基本規律,呼喚具有豐富文化內涵的書寫,以文化作為支撐。

今天日益小眾化的“書寫”在教育中的發展,重要的是讓審美教育作為普遍性的教育方式,以此提高人文素養,從而在不同的專業之外獲得人文素養的基礎。而當回到“書法”的原點上,讓它成為人文素養的基礎,“書寫”的意義將超越專業自身。

作者:陳履生(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造型藝術委員會主任、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員)

編輯:範昕

策劃:範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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