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學之星丨楊蓓蓓

見字如面

文丨 楊蓓蓓

每一個字裡面,都藏著一個故事。

這是一個與靈魂息息相關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手書的作者。一撇一捺,連帶著驚心動魄的氣韻,從筆端傾注到紙上,躍然而出的小秘密,或溫暖,或寒涼。我喜歡欣賞這些從字裡行間傾散開來的古風韻事,由來已久。

從執筆,到寫字,一個人的呼吸吐納全部灌輸到筆下,形形色色的字跡應運而生,嬌顏醜態,形形色色,各有千秋,唯一不變的是個人專屬的獨白。

下筆的輕重,稜角的隱現,筆觸間的凌亂與否,主人翁性格里幾分剛毅,幾分圓滑,桀驁不馴的恣意,瀟灑不羈的灑脫,墨守成規的迂腐,世故圓滑的狡黠,或俗或雅,再深藏不露的小心機,運筆間也總是一目瞭然。

瞭解一個人,看看他寫的字,多半就瞭然於胸了。

對於寫得一手好字的人,打心眼裡存著幾分好感和敬畏。妙筆生花的境界,既自成一派,又無法比擬,絕對的個人專屬。我由衷地貪戀這樣的專屬符號。自認為字兒也寫的不差,雖沒有那麼出類拔萃的驚豔,但也絕對拿得出手。

對於女子而言,我的字兒最大的特點就是筆法硬朗,平直方正總是會用盡全力,習慣了比劃中的短橫長豎,撇捺分明,一甩到底。這樣的字除了娟秀外更具幾分男兒氣般的剛毅和稜角,我喜歡這樣的姿態,亦如我並不否認性格里與生俱來的尖銳部分。

漢字書法之美,那股子起筆、轉折、舞動、回落的瀟灑勁兒,總是令我無端的心潮澎湃,簡直是美得不可方物,美得人神共憤。隸書的扁平、工整、精巧,講究“蠶頭雁尾”“一波三折”的雅韻;或端正平穩,或放縱流動,一靜一動間轉化,這是行書的魅力所在;楷書形體方正中有股子厚重與鏗鏘,尤其愛慕行楷的那抹神采,好似是傳統典雅的東方美與前衛新潮的西方浪漫碰撞出的火花,靈動飛揚;草書充斥著一種矚目的野性美,筆勢狂放不羈,在狂亂中盡顯藝術之美。

這就是中國的書法之美,震古爍今。從塵封千年的史冊典藏流淌而出,映射出專屬東方的傲然絕色。古籍手扎,碑林石刻,王羲之蘭亭序的風靡傳奇,點點滴滴,無一不彰顯著這一國粹的傳世精髓。

有一個書協的朋友,寒,含蓄儒雅之士,對書法和國學頗有研究,經營著自己的文化工作室,取名“拙墨軒”,教授書法,傳講國學,文人雅士,在業界小有名氣。經常看到他教習孩子們寫字的動態,久了,發現好像大多學的都是隸書,心中疑惑。一次聊天中談到書法,我直言想跟著他學寫字,學楷書。

為什麼想學楷書?喜歡那份張弛硬朗的流轉,行書也行。他笑言,可以從隸書入門。行、楷,看似簡單,其實不然,靠的是內心傳神的氣息與灌注到筆端的力道,非一日之功能達成。而隸書之雅在於形,尤其是蠶頭雁尾的結構美,最適宜初學者臨摹研學,且易上手,成效喜樂。解了心中的困惑,對於書法傳神凝氣的締造美也有了新的認識。

字如其人。這是中華傳統文化賦予國人最根本的思想認知之一,也是國學書法得以弘揚傳承的核心。自識字開始,練字就是屬於一項基礎的必修課,從課堂到家教,延伸到學習、工作、生活、成長的整個始末。文化薰陶,修身養性。

小學時生字本上的漢字必得是一筆一畫,一字一格地寫出來,格子的天地、留白絲毫都不能馬虎,字寫的好賴,規範與否,看老師硃筆圈注的多少就可瞭然。那個時候學校提倡練毛筆字,人手一份的筆墨紙硯,筆是各色毛筆,或大或小,紙是吸水性好的大字本,印製有基礎線條,框格底紋。標準的石硯很少,都是行動式的墨盒,新增著自制的海綿,用來吸墨、洗筆,還少不了的就是一副副字帖。臨摹拓帖,揮灑開來。

那個時候講究練一手好字,鉛筆字、鋼筆字、毛筆字、粉筆字。這是四樣基本的看家本領,鉛筆字絕對是起步的基本功,鉛筆字過關的,鋼筆字自然寫得漂亮,同樣,鋼筆字拿得出手的,毛筆字運筆自然不會差。唯獨粉筆字是個例外,黑板報、宣傳牆、習題板抄更像是一種標榜著學生時代的福利和榮譽,字寫的工整漂亮是前提,還得是品學兼優或者學委、科代表之類老師跟前的得意門生。有人羨慕這樣的出彩展示機會,而我絕對是其中怨嘆“深受其害”的代表。

黑板報、宣傳牆單月或者單週的更新頻次倒也沒有太大壓力,無非是寫寫畫畫,沒事用心琢磨鼓搗一番,還能拿個創優評比的獎項,倒也樂滋。痛苦的是習題板抄,踩著凳子,一板、兩板,寫了擦,擦了寫,週而復始。長期攥粉筆的拇指和中指磨出繭子,右肩那個睏倦,再加上充斥飄散的粉筆灰,面對這樣“光榮而艱鉅”的任務實在是心力交瘁,以致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對粉筆,甚至教師這個職業產生了很大的排斥。

所幸,粉筆字的“負面壓力”並未曾減弱我對寫字的熱愛。我由衷地熱愛筆端在紙上馳騁跳躍的觸感,享受手書的美妙過程,小作文、讀書筆記、名作摘錄,都為我所鍾愛。

當時在學生中流行著一項文字遊戲:抄歌詞。從基礎的詞曲抄錄演變到最後一個個爭相媲美的歌詞本,流行金曲透過各色筆風,描摹、繪畫、精心貼上時下火熱的影視明星貼畫,那絕對是比作業還專注費神的創作過程。這遊戲在女生中尤為盛行,而那些裝幀精美、獨具特色的歌詞本,更像是一部部手書作品,絕對是引領風潮的驕傲資本。

彷彿配上了那樣的創作,詞都美了幾許。像歌詞裡盛開的花,鮮亮地閃耀著。

見字如面。書信是最高階的表達,隆重、肅穆、驚豔而又纏綿。鴻雁傳書,隔著千山萬水,盈盈一紙信箋,低吟著兩地的相思與悵惘。

青年文學之星丨楊蓓蓓

內心的言語,經唇齒說出來,意思反倒薄了、淡了。注入到筆端,款款的滿腹愛意,躍然紙上,通透、飽滿、仿若透著呼吸的熾熱與滾燙,就那麼赤裸裸地宣洩開來。帶著無懈可擊的浪漫與衝擊,不由地沉溺其中,繳械投降。

遙寄相思的信箋中,盈盈落款處“見字如面”。那份欲語還休的痴纏,美得令人沉醉。那字兒,必得是帶著魔性的,痴男怨女的情愫便幽幽淺淺地從這四字的光影裡逶迤而出,什麼情啊、愛啊,天涯海角,海枯石爛都抵不過這份動容。想象著那寫字的人兒握筆的姿態,臉上的容光……

看《雪花密扇》的時候,只覺得驚豔,李冰冰和全智賢,算是一等一的美人啦,那種女性間的魅惑與痴纏,如泣如訴,挺哀婉隱忍的一段故事。最撩動心魄的是那綻放於扇面上的“女書”,私密雋書的美,陰鬱而又性感。一切時光都留在了她們相互傳遞心意、排遣情思的扇子裡。一抹悲涼、決絕的豔。

見字如面的美,隱匿在沈從文寫給張兆和的情書裡,淡淡的筆墨,“我就這麼一面看水一面想你”“我想和你一同坐在船裡,從船口望那一點紫色的小山”,那樣的字兒,讀起來都透著繾綣愛意,紙短情長,堪稱世間最美的情書!字是有靈魂的,情到了,也就無關乎美醜,所謂字字關情,大抵如是。

越來越喜歡寫字了,真真切切的手書,在珍藏的那些雅緻小信箋上,提筆寫些妖豔、絕美的詞兒,寫一些能夠唇齒留香溢滿懷的雅句美文,寫啊寫,不停地寫。唐詩、宋詞、元曲,夠美了吧,這還不夠,必得心神合一地寫出來,感受那份走筆入心的神韻。

索性鋪開一摞心儀的宣紙,淨手,焚香,緩緩地飽蘸文墨,然後盡情地甩上一筆,任濃墨淡染,縱橫氤氳,筆鋒迴轉處自現乾坤。不否認,我由衷地貪戀枯筆盤旋的那份遒勁滄桑感,帶著狠絕的力道和精魄,蝕骨的魅。

停紙擱筆,幻想著怎樣的蠅頭小楷曾經婉轉流淌在薛濤箋上,傳訴佳話。有多久沒有寫信啦,尋一列素雅馨香的明信片,書寫心事一二,盈盈落款處,又惦記起了誰?

你還好嗎?時光不語,見字如面。

青年文學之星丨楊蓓蓓

楊蓓蓓

1988年出生,陝西銅川人,現居楊凌。陝西省作協會員,陝西省青年文學協會會員,出版散文集《花字眉》。作品散見於《延河》《百花》《陝西農村報》等報刊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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