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豳風·東山》
- 01 -
【題解】
這首詩寫
徵人歸家途中的所見及想象
。
詩四章，每章開頭四句都是相同的疊句：“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昔日自西方故土出發征戰東山，久久不歸；今日自東山戰地返鄉，細雨迷濛。今昔對比，勾起無限情思，與《采薇》末章有異曲同工之趣。
第一章寫忽聽要收兵返鄉，製衣作裳，勾起徵人心中思念故土之悲情。終於可以換掉戰袍，穿上常服，也不用銜枚急行奔襲敵人，心中自然欣喜。踏上歸途，眼見野地桑樹上爬著的野蠶，沒來由地一陣心酸，那真像久在異鄉征戰的自己啊，獨自蜷縮在車下躲避寒風冷雨。
第二章極寫徵人牽掛故鄉，而近鄉情怯，浮現出內心害怕的想象畫面：屋宇上蔓延著野生栝樓，無人修剪，屋內牆壁陰暗潮溼，爬滿了伊威蟲子，門上絲網遍佈，長腳蜘蛛攀援其上，原來的田地都已荒廢，只留下野鹿凌亂的蹄印，螢火蟲在黑夜裡飛來飛去，備增村莊荒涼之意。徵人自我安慰：即使這麼荒涼也不可怕，因為有她等著我！
第三章續寫徵人思念妻子之情。想象著將要到家的情景：天還在下著細雨，鸛雀在螞蟻窩邊鳴叫，婦人在屋裡長嘆，莫非也在思念我？其聲動人心魄。快快灑掃屋子收拾乾淨吧，你的丈夫馬上就要到家啦。圓圓的葫蘆瓜閒置在屋旁的慄樹柴上，已是三年不見！那葫蘆瓜可是當年結婚合巹之物！
第四章徵人心思彷彿回到了三年前新婚時的喜慶場景，不勝歡喜雀躍：那天黃鶯聲聲婉轉，漂亮的羽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伊人身下的駿馬披紅掛黃，親孃為她結佩巾，禮節隆重，親友眾多。那天的新娘子美麗不可方物，闊別三年，再次重逢，心裡又是何等情懷呢？
《東山》一詩最動人之處，即在其想象曲盡人情，
征伐之苦、解甲之喜、近鄉之怯、念妻之篤
，無一不真切動人。描寫破敗村落，也是如在目前，動人心魄。姚際恆《詩經通論》評最後一章：“末章駘蕩之極，直是出人意表。後人作從軍詩必描畫閨情，全祖之。不深察乎此，泛然依人謂《三百篇》為詩之祖，奚當也？”
《毛詩序》雲：“《東山》，周公東征也。周公東征，三年而歸。勞歸士，大夫美之，故作是詩也。”作者身份，除了此處的“大夫”外，還有不少學者認為就是周公，因為此詩所述跟《尚書·大傳》中記載的“周公攝政，一年救亂，二年東征，三年踐奄”相似，方玉潤《詩經原始》等持此說。今人也認為作者只是歸鄉的徵人，不一定是周公，亦可參考。
牛運震《詩志》
贊此詩善於摹寫男女夫婦之情，並以此結構篇章：“
一篇悲喜離合，都從室家男女生情。
開端‘敦彼獨宿，亦在車下’，惓惓於此，三致意焉。夫人情所不能已，聖人弗禁。東征之士，誰無父母？豈鮮兄弟？而夫婦情豔之私尤所繾切。此詩曲體人情，無隱不透，直從三軍肺腑，捫攄一過，而溫摯婉惻感激動人。”
- 02 -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我東曰歸，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獨宿，亦在車下。
」
徂（cú）：往。
東山：軍隊征討之地。一說指魯國東山，在今天山東費縣的蒙山。
慆慆（tāo）：長久。
零：落。
其：語氣詞。
濛（méng）：形容雨絲細小。
悲：思，想。
“我東曰歸，我心西悲”意為身在東方征戰，忽然聽說要收兵返鄉了，勾起心中思念西面故土之悲情。
制：縫製。
裳衣：指日常所穿之衣服，歸國時穿，與在外征戰時所穿戰袍不同。一說為雨衣。
士：同“事”，以……為事。
行枚：即“銜枚”，枚是竹製小片，古代行軍之時，士兵口中銜枚以避免發出聲音，為敵人察覺。
“勿士行枚”意為既然要返鄉了，就不用再銜枚行軍打仗了。
蜎蜎（yuān）：蟲子蠕動的樣子。
蠋（zhú）：像蠶一樣的野生蟲子。
烝（zhēng）：久。
敦（duì）：團團狀，指士兵獨自在兵車下蜷縮成一團的樣子。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果臝之實，亦施於宇。伊威在室，蠨蛸在戶。町疃鹿場，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懷也。
」
果臝（luǒ）：植物名，即栝樓，多年生草本植物。
施（yì）：蔓延。
宇：屋簷。
伊威：一種白色的小蟲子，別名“委鼠”、“鼠婦”（非雌鼠），多生於陰暗潮溼之處。
蠨（xiāo）蛸（shāo）：即喜蛛，一種長腳蜘蛛。
町（tīng）：田地。
疃（tuǎn）：野獸踐踏之地。
“町疃鹿場”意為原來的田地都已經荒廢，成為野鹿來往之地。
熠（yì）耀：閃爍發光的螢火蟲。
宵行（háng）：螢火蟲。
“熠耀宵行”意為螢火蟲在黑夜裡飛來飛去，備增山村荒涼之意。
“不可畏也，伊可懷也”意為即使家鄉已成荒涼之地，也不害怕，因為即將回到故土見到伊人，可安慰情懷也。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鸛鳴於垤，婦嘆於室。灑掃穹窒，我徵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見，於今三年。
」
鸛（guàn）：水鳥名，形狀似鶴，嘴長而直，翼大尾短，腳長而赤，雜食動物，以魚、蝦、螞蟻為食，俗名“老等”，以其常站在水邊等待捕捉游魚而名。詩人用“鸛”，即取其“老等”之意，與下文“婦嘆於室”相映成趣。
垤（dié）：小土堆。一說蟻冢。
穹窒：填塞縫隙。見《七月》。
聿（yù）：語助詞。
敦（duì）：團團狀。
瓜苦：苦瓜或瓢瓜。
古代夫婦結婚無結婚證，但有瓠瓜，分兩半，各執一半。
烝：久。
慄（lì）薪：慄樹柴。
我：指歸來計程車兵。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倉庚于飛，熠耀其羽。之子于歸，皇駁其馬（mǔ）。親結其縭，九十其儀。其新孔嘉，其舊如之何？
」
庚：黃鶯。
熠耀：閃爍的光芒。
“倉庚于飛，熠耀其羽”意為黃鸝的羽毛在陽光下閃爍發光。
之子：這個女子。
于歸：出嫁。
“之子于歸”又見於《周南·桃夭》等詩，均指女子出嫁。
皇：黃驃馬。
駁：毛色不純之馬。
親：母親。
結：打結。
其：新婚女子。
縭（luó）：佩巾。古代女子出嫁前，母親將會訓誡女子遵守婦道，並給佩巾打結。後來以“結縭”指代“結婚”。
九十其儀（é）：九、十極言之數，形容婚禮禮儀繁多。
其：新婚女子。
孔：很。
嘉（gē）：美。
“其新孔嘉，其舊如之何”意為新婚之時見到美麗的妻子，心裡歡悅；三年後久別重逢，心裡又是何等情懷呢？（充滿期待）
- END -
資料來源：詩騷精萃/中山大學中文系主編：孫立，何志軍編著。 廣州：花城出版社，2006。5（2008。10重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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