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的論語-45-輔仁

子張問政,子曰:“居之無倦,行之以忠。”

子曰:“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

季康子患盜,問於孔子。孔子對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

子張問:“士何如斯可謂之達矣?”子曰:“何哉爾所謂達者?”子張對曰:“在邦必聞,在家必聞。”子曰:“是聞也,非達也。夫達也者,質直而好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在邦必達,在家必達。夫聞也者,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邦必聞,在家必聞。”

樊遲從遊於舞雩之下,曰:“敢問崇德、修慝、辨惑。”子曰:“善哉問!先事後得,非崇德與?攻其惡,無攻人之惡,非修慝與?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親,非惑與?”

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問知,子曰:“知人。”樊遲未達,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樊遲退,見子夏,曰:“鄉也吾見於夫子而問知,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何謂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選於眾,舉皋陶(gāo yáo),不仁者遠矣。湯有天下,選於眾,舉伊尹,不仁者遠矣。”

子貢問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毋自辱焉。”

曾子曰:“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

普通人的論語-45-輔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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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文與你分享普通人的《論語》

這一期,我們分享顏淵這一篇的最後一部分,與上一期涉及到的章節一樣,本期所分享的內容大多與為政有關,但其宗旨,或者說為政的具體方針,仍然是克己復禮。我們先來看今天的第一章。子張問政,子曰:“居之無倦,行之以忠。”居字的意思即是在自己的職位、崗位上。忠則是誠,在《論語》中,每當涉及誠這個詞,其重點大多不在外部,也就是說,強調的大都不是對誰或者對什麼誠,而是內部的誠,也就是出自內心的誠。子張向老師請教為政的學問,孔子說,在崗位上對待自己的本職工作不要懈怠,並且以誠意去做事。接下來的一章,表面看好像是錯簡、重複出現,但我認為是對這一章的補充說明,也就是要做到不懈怠,有誠意,應以克己復禮來做保障。

子曰:“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這一章的內容在此前已經多次出現了,文即是指禮樂典籍,畔同叛,意思就是悖理、出格,對照孔子對子張的回答來看,這一章就不能簡單的視為重複出現了。

下面這一章的宗旨,和顏淵這一篇的最後兩章相通,都是講克己復禮的外力。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成人之美的美,在本章專指成就別人道德上的成就,和我們日常使用這個成語的含義稍有不同。孔子說,君子樂於幫助別人成就美德,而不願促成別人的惡行。小人則恰恰相反。清代的《四書近指》對這一章的解讀非常清楚明白:“君子常欲以有餘者及人,小人每至以不足者忌物,故美者君子所有,而小人所無也。”君子成人之美的行為特徵,其本質就是仁德中的恕,己欲達而達人。

接下來的三章,都是孔子對季康子在為政方面的勸誘,且三章的核心宗旨是連貫一致的。季康子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這裡的帥與率相同,“子帥以正”也就是子以正率。季康子向孔子請教為政之道,孔子告訴他說,政就是正,你如果以中正為群臣、民眾做出表率,那誰還敢行邪曲呢?孔子對季康子講的這個道理,出自《尚書 君牙》,這個文獻是穆王任命君牙擔任司徒時寫的文章,司徒在秦以前,崗位職責就是教化民眾。穆王在這個文獻中對君牙說:“爾身克正,罔敢弗正,民心罔中,惟爾之中。”

如果在剛剛這一章中,孔子表達的已經比較直白了,那麼下面這一章,孔子則更加不留情面地指出季氏的為政之失。季康子患盜,問於孔子。孔子對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季康子苦於盜匪之患,向孔子請教對策。孔子說,如果你不貪求財貨,就算你獎勵他們行竊,他們也不會去幹。這一章的內容,呼應了我們在第41期分享的內容,即先進篇的第十七章,也就是“季氏富於周公”那一章,季氏所欲太甚,嚴重地奪民之慾,使民不聊其生,才起而為盜,沿著上一章的思路,本章又回到克己復禮這一主題。

緊接著,孔子進一步解釋了盜匪之患的由來。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季康子問孔子說,如果我殺了那些無道的壞人,以成就良好的政治秩序,您覺得怎麼樣?孔子回答說,為政哪裡要依靠殺戮呢?你如果想要從善,民眾也就會跟著從善。在上位的君子的德好像是風,小民的德好像是草,草必然會按照風的方向倒伏。這一章中有關君子之德風的內容,也是我們比較熟悉的。我們之前說過,德即是得,在上位的君子之得有可能是善得,也有可能是惡得,若是後者,則會有上一章所提到的盜匪之患。季康子的為政方針是簡單粗暴的殺一儆百,而孔子用以勸誘他的,依然是一旦在上位的君子克己復禮,則“天下歸仁焉”。

我們在第19期中明確過,對君子、小人的本質,孔子表現出的基本判斷是,小人懷土、懷惠是正常的、理所當然的,無可非議。而志於君子之道的學者,以及在上位的為政者,則必不可以懷土懷惠,必不可以喻於利,而是必須要懷德懷刑,必須要喻於義。這個立場,從“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那一章開始,就已經很明確了。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這裡的德不是道德,它所指的就是這兩種人的本分。

接下來的一章文字稍多,但其核心也還沒有離開克己復禮。子張問:“士何如斯可謂之達矣?”子曰:“何哉,爾所謂達者?”子張對曰:“在邦必聞,在家必聞。”子曰:“是聞也,非達也。夫達也者,質直而好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在邦必達,在家必達。夫聞也者,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邦必聞,在家必聞。”子張問老師,士人怎樣做可稱得上是通達。孔子反問他,你所說的達是什麼樣子呢?子張說,就是在諸侯國中為官有聲望,在卿大夫家中做官有聲望。孔子說,這是聞,不是達。通達的人,質樸而正直,為人愛好禮義,善於察言觀色,以謙退於他人。這樣的人,在諸侯國為官必然通達,在卿大夫家為官必然通達。有聲望的人,如果僅僅是容色上做出仁德的樣子,而行為和仁德相違背,他自己以仁者自居而毫不懷疑,這樣的人也能僥倖在邦國、在卿大夫之家騙取聲望。在這一章裡,孔子所區分的是聞和達的本質差異,達是聞之實,聞是達之名,達者必聞,聞者未必達。其中達者的質直就是正,其人正則誠,誠也就是忠;達者察言觀色是為了慮以下人,慮以下人的本意就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就是恕。

接著的兩章都是孔子教導樊遲的話,一章有關修身,一章有關為政。先看第一章,樊遲從遊於舞雩之下,曰:“敢問崇德、修慝、辨惑。”子曰:“善哉問!先事後得,非崇德與?攻其惡,無攻人之惡,非修慝與?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親,非惑與?”樊遲陪著老師在舞雩臺之下散步遛彎兒,對老師說,向您請教關於崇德、去惡和解惑的問題。慝,古註上的解釋是藏於內心的惡,修慝即去心中之惡。孔子說,你的這個問題問的好啊!先努力地修養學習,然後有所得,這本身不就是崇尚道德嗎?攻克自己的惡,而不去攻擊別人的惡,這不就是修慝嗎?逞一時之怒,不顧安危,以至於連累雙親,這難道不是迷惑嗎?

再看關於為政的一章,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問知,子曰:“知人。”樊遲未達,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樊遲退,見子夏,曰:“鄉也吾見於夫子而問知,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何謂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選於眾,舉皋陶,不仁者遠矣。湯有天下,選於眾,舉伊尹,不仁者遠矣。”樊遲問老師什麼是仁,孔子回答,愛人。又問什麼是明智,孔子回答說,能瞭解人。根據後面子夏的闡釋,孔子在這裡所說的知人,所指的應是有仁德的人,也就是能夠發現有仁德的人。樊遲沒能理解孔子的話的含義,所以老師接著說,把正直的人提拔到邪曲的人之上,就能夠匡正邪曲的人。想必樊遲仍然不太理解,所以離開老師,去找同學子夏去請教。子夏聽了他的複述後,說,老師的話意義深遠啊!大舜治理天下,在眾人中選拔了皋陶,所以,沒有仁德的人被疏遠了;商湯治理天下,在眾人中選拔了伊尹,所以,沒有仁德的人被疏遠了。

孔子告訴樊遲,如何才算崇德、修慝、辨惑,做到了才能知人,尤其是知仁人。知仁人又是為了什麼呢?輔政。其目的和接下來的最後兩章一貫,本篇最後的以友輔仁,輔的不是仁德本身,而是君子對仁德的修養。

現在,我們來看顏淵篇的最後兩章,這兩章所說的是同一主題,即我們在討論“君子成人之美”那一章時指出的,幫助自己做到克己復禮的外力——君子、仁人。如果按照理解的次序,我認為最後一章更適合在前,或許是編輯們為了表達對聖人的尊崇,所以把曾子的話放在後面,而把孔子的話放在前面。

子貢問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毋自辱焉。”道和導通假。孔子說的第一句“忠告而善道之”,我覺得其句式應理解為“忠告之而善道之”,而表示並列,忠告即以忠言告,善道即以善道導。子貢向老師請教交友之道,孔子說,以誠意之言相告,以善人之道引導,實在行不通就馬上停止,不要自取其辱。“不可則止,毋自辱焉”這兩句,與我們在第20期討論的“朋友數斯疏矣”那一章相似。這幾句雖然都是交友之道,但重點在忠告和善導,這是從主觀的角度,來揭示克己復禮的外力作用。而最後一章,曾子曰:“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則是從客觀的角度,透過與君子仁人切磋講論禮樂典籍,來輔助仁德的修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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