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讀|超越自我的安魂曲

在讀|超越自我的安魂曲

編前話>>>由實力派演員巍子、陳瑾主演的電影《安魂》今天在京舉行首映禮。電影改編自茅盾文學獎獲得者、作家周大新的同名小說。2008年,周大新痛失愛子。2012年,《安魂》由作家出版社出版。近日,《安魂》10週年紀念版與讀者見面。這是一部以莫大勇氣直面死亡的人生大書,亦是一支重燃人們心頭希望之火的安魂曲。

《安魂》是周大新痛失愛子後寫的一部泣血之作,當年就因其飽含真情而感動了無數的讀者。人們感動於大新對兒子的緬懷,以及在回憶往事時坦誠的追悔和自責;也感動於大新直面死亡的勇氣和祈禱世界安寧的心境。這一切都源於情的催化與共鳴。的確,這部小說凝聚著一位父親和作家的真摯情感,你讀下來不感動不行。但同時我要說,這部小說不僅有情,而且還有理,它是一部情理兼備的作品。今天再來讀它,權且可以讓情感平靜下來,認真思索小說中蘊含的哲理。

哲理來自作者的反思。中年失子無疑是一種鑽心刺骨之悲痛,周大新並沒有在失子之後馬上就寫這部作品,顯然他是要避免寫作中任由情感氾濫而寫成一部純粹宣洩情緒的作品。他在慢慢撫平情感的同時也進入到冷靜的反思,使他能夠認真整理自己與兒子一起走過的人生之路,思索自己的精神歷程。當他覺得自己的理性逐漸佔上風後他才開始書寫。為了避免書寫中被情感所左右,他採取了一種對話體的方式,即父親與已在天國的兒子對話。大新在悲痛地回憶往事的同時也在想象著兒子對往事會有什麼看法,這就構成了父子之間的對話。

這種對話體固然讓父子倆的親情得到零距離的呈現,但大新的用意並不完全在這裡,他透過對話的方式不斷地打斷父親的傾訴,讓敘述回到理性的層面,我以為,完全可以把對話中的兒子看成是大新的另一個自我,代表著他的理性思考。表面上看,這是父子之間的對話,內在地看,這就是大新內心的兩個自我在對話,一個是情的自我,一個是理的自我;他的理性在撫平他的悲情,他看似是以兒子的口吻在安慰悲情的父親,其實也是以這種方式將情感納入到理性的軌道之中。比如父親說到在兒子出生後的第一次探親,他那時不懂得出生的第一個月對嬰兒是多麼重要,就沒有申請續假來侍候兒子,他竟自責說不續假也可能是導致兒子後來得病的一個原因。但兒子接過話頭勸父親別再自怨自艾了,勸他要把一切都看成命運的安排。我從這裡讀出了大新理性的聲音在說,他作為一名軍人必須把執行紀律看成是至高無上的準則,他無怨無悔。因此,對話體在這部小說中具有思想的意義,它讓一位悲傷至極的作者具備了反思的可能性,它讓理性主宰著作者的思路,引導作者走出個人化的悲情,抵達超越自我的精神高地。於是,在小說的後半部,隨著兒子進入天國,父親在對話中的悲情慢慢得到紓解,兒子逐漸成為對話中的主角,這也意味著大新從情感傾訴進入到了理性思考。他的思緒跟隨著兒子的靈魂,俯瞰塵世,叩問天庭,自由穿行在不同的時空,尋訪中外先賢大師,共同探討生與死、善與惡、懺悔與救贖的人生哲理。大徹大悟的大新便以自己寬廣的胸懷建造起一個理想天國,所有的靈魂將在這裡安妥、安居。

周大新在小說中多次提到莫扎特的《安魂曲》,這是莫扎特生前寫的最後一支樂曲,他預感到自己即將死亡,是為自己的死亡而寫的,但是我們在樂曲中聽不到痛苦,而是一種平靜安寧的音樂。大新明白,這是因為莫扎特已經超越了自我的死亡痛苦。大新也要向莫扎特學習,他便將自己的小說取名為“安魂”。

很多作家都會將自己最悲痛的經歷作為素材寫下來,我讀過一些這樣的作品。這樣的作品固然會催人淚下,但作家在寫這類作品時很容易陷入個人化的情感中,自我色彩過於濃烈。真正能夠從悲情中超越自我的作家很少有。我知道史鐵生便是少有的一位作家,他在雙腿殘疾失去行走的能力後,內心無比痛苦,這種痛苦曾在他的作品有所流露,但他並沒有把書寫痛苦當成自己的寫作目標,他意識到殘疾無非是一種侷限,而每一個人都會有自身的侷限,關鍵是你能不能超越侷限。史鐵生便超越了行走的侷限,他用頭腦行走,行走得比正常人更遠。周大新是又一位在最大悲情面前能夠超越自我的作家。本來,他書寫這部小說是要讓自己兒子的靈魂得到安息,但他最終是為了安妥所有逝去的靈魂,也為了安撫所有為逝者而悲傷的心靈。這是一部在生死倫理上得到昇華的小說,也是一部在人類意識上得以超脫的小說。在今後的日子裡,生與死總會以不同的方式橫亙在人們的面前,讓人們猝不及防,在這樣的時刻,我們仍不妨讀一讀周大新的《安魂》。

近期其他在讀書目:

《元宇宙》:趙國棟、易歡歡、徐遠重著,中譯出版社。

《批判的文學史》:張旭東著,上海人民出版社。(賀紹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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