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師|這種心理是絕對健康的心理,這樣才是君子,夠得上學習人生之道

“學而時習之”,重點在時間的“時”,見習的“習”。

首先要注意,孔子的全部著述講過了,孔子的全部思想了解了,就知道什麼叫做“學問”。普通一般的說法,“讀書就是學問”,錯了。學問在儒家的思想上,不是文學。這個解說在本篇裡就有。學問不是文學,文章好是這個人的文學好;知識淵博,是這個人的知識淵博;

至於學問,哪怕不認識一個字,也可能有學問——做人好,做事對,絕對的好,絕對的對,這就是學問。

這不是我個人別出心裁的解釋,我們把整部《論語》研究完了,就知道孔子講究做人做事,如何完成做一個人。

講到做人,我們就想到莊子也提到過這件事,《莊子》這本書把有道的人叫“真人”。唐宋以後,對神仙、得了道的人叫“真人”。譬如現在指南宮供奉的呂純陽叫“呂真人”。如今的人聽到“真人”這個名稱,就好像帶有宗教色彩,相當於西方的上帝,中國的仙、佛一樣。實際上過去道家所謂的“真人”,是指學問道德到了家的人。與這名詞對稱的叫假人,假人還是人,不過沒有達到做人道德的最高標準。發揮了“人”的最高成就,在道家就稱之為“真人”,孔子認為這就是學,就是學而之人。於是一個“學”字,這麼多觀念都被他包括了。”

那麼學問從哪裡來呢?學問不是文字,也不是知識,學問是從人生經驗上來,做人做事上去體會的。這個修養不只是在書本上念,隨時隨地的生活都是我們的書本,都是我們的教育。所以

孔子在下面說“觀過而知仁”,我們看見人家犯了錯誤,自己便反省,我不要犯這個錯誤,這就是“學問”,“學問”就是這個道理,

所以他這個研究方法,隨時隨地要有思想,隨時隨地要見習,隨時隨地要有體驗,隨時隨地要能夠反省,就是學問。

開始做反省時也不容易,但慢慢有了進步,自有會心的興趣,就會“不亦說乎”而高興了。

我們平日也有這個經驗,比如看到朋友做一件事,我們勸他:“不可以做呀!老兄!一定出毛病。”他不聽,你心裡當然很難過,最後證明下來,果然你說得對,你固然替他惋惜,對於自己認識的道理,也會更進一層得到會心的微笑——“說”,不是哈哈大笑。悅者,會心的微笑,有得於心。

上面第一點所講的是學問的宗旨,

隨時注重“時”和“習”,要隨時隨地學習,不是我們今天來讀四書就叫做學問,不念四書就不叫做學問,這不是它的本意。

第二點接著下來,是說

做學問的人要準備一件事,就我個人研究,有個體會——真正為學問而學問,“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該做的就做,不該做的殺頭也不幹,所謂“仁之所至,義所當然”的事,犧牲自己也做,為世為人就做了,為別的不來。

因此為學問而學問,就準備著一生寂寞。

我們看歷史——即看孔子就知道。孔子一生是很寂寞的,現在到處給他吃冷豬頭,當年連一個“便當”也吃不到。但是他沒有積極去求富貴。怎麼知道這一套他不來呢?因為他明知當時有拿到權位的可能,乃至他的弟子們也要他去拿權位。因為孔子時代中國人口只有幾百萬,在這幾百萬人中,他有三千弟子,而且都是每一個國家的精英,那是一股不得了的力量。所以有些弟子,尤其是子路——這個軍事學的專家,幾乎就要舉起膀子來:“老師,我們幹了!”那種神氣,但是孔子不來。為什麼呢?他看到,

即使一個安定的社會,文化教育沒有完成,是不能解決其他問題的。基本上解決問題是要靠思想的純正,亦即過去所謂之“德性”

因此他一生寧可窮苦,從事教育。所以

做學問要不怕寂寞、不怕淒涼。要有這個精神,這個態度,才可以談做學問。

雖然做學問可能一輩子都沒有人瞭解,但是孔子說只要有學問,自然有知己。因此他接著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一個人在為天下國家、千秋後代思想著眼的時候,正是他寂寞淒涼的時候,有一個知己來了,那是非常高興的事情。而這個“有朋自遠方來”的“遠”字,不一定是遠方外國來的,說外國來幾個人學中國文化,我們就樂了嗎?那是為了外匯,多賺幾個錢罷了。《論語》不是這個意思,他這個“遠”字是形容知己之難得。我們有句老話:“人生得一知己,死而無憾。任何一個人做了一輩子人,包括你的太太、兒女、父母在內,可不一定是你的知己,所以人能得一知己,可以死而無憾。一個人哪怕轟轟烈烈做一輩子,不見得能得一知己,完全瞭解你,尤其做學問的人更是如此,所以第二句話跟著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你不要怕沒有人知道,慢慢就有人知道,這人在遠方,這個遠不一定是空間地區的遠。孔子的學問,是五百年以後,到漢武帝的時候才興起來,才大大地抬頭。董仲舒弘揚孔學,司馬遷撰《史記》,非常讚揚孔子,這個時間隔得有多遠!這五百年來是非常寂寞的,這樣就懂得“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了。

第三句“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就是說做學問的人,乃至一輩子沒有人瞭解,也“不慍”。

“不慍”這個問題很重要。

“怨天尤人”這四個字我們都知道,任何人碰到艱難困苦,遭遇了打擊,就罵別人對不起自己,不幫自己的忙,或者如何如何,這是一般人的心理。嚴重的連對天都怨,而“慍”就包括了“怨天尤人”。

人能夠真正做到了為學問而學問,就不怨天、不尤人,就反問自己,為什麼我站不起來?為什麼我沒有達到這個目的?是自己的學問、修養、做法種種的問題。自己痛切反省,自己內心裡並不蘊藏怨天尤人的念頭。

拿現在的觀念說,這種心理是絕對健康的心理,這樣才是君子。君子才夠得上做學問,夠得上學習人生之道,拿現代的新觀念來講,就是講究人生哲學的開始。

再說,連貫這三句話的意義來說明讀書做學問的修養,自始至終,無非要先能自得其樂,然後才能“後天下之樂而樂”。所以這三句話的重點,在於中間一句的“不亦樂乎”。我們現在不妨引用明代陳眉公的話,作為參考:“如何是獨樂樂?曰:無事此靜坐,一日是兩日。如何是與人樂樂?曰: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如何是眾樂樂?曰:此中空洞原無物,何止容卿數百人。”有此胸襟,有此氣度,也自然可以做到“人不知而不慍”了。不然,知識愈多,地位愈高,既不能忘形得意,也不能忘形失意,那便成為“直到天門最高處,不能容物只容身”了。

因此,大家要知道,

學問的根本是什麼呢?“君子務本”。

文學好,知識淵博,那是枝節的,

學問之道在自己做人的根本上,人生的建立,內心的修養。

所以“本立而道生”,學問的根本,在培養這個孝悌,孝悌不是教條。

換句話說,培養人性光輝的愛,“至愛”、“至情”的這一面,所謂“孝弟也者,其為人之本與”,他說這個是“人”的本。至於什麼是“仁”,下面有一專篇,我們暫且不去討論它。這個“仁”,就是孔子做學問的最高目的。

曾子說,我這個人做學問很簡單,每天只用三件事情考察自己。要注意的,他做的是什麼學問?

“為人謀而不忠乎?”替人家做事,是不是忠實?什麼是“忠”?古代與後世解釋的“忠”稍有不同,古代所謂的“忠”是指對事對人無不盡心的態度——對任何一件事要盡心地做,這叫做“忠”。

這個忠字在文字上看,是心在中間,有定見不轉移。

“為人謀而不忠乎?”是我答應的事如果忘了,就是不忠,對人也不好,誤了人家的事

“與朋友交而不信乎?”與朋友交是不是言而有信?講了話都兌現、都做得到?第三點是老師教我如何去做人做事,我真正去實踐了沒有?

曾子說,我只有這三點。我們表面上看這三句話,官樣文章很簡單,如果每一個人拿了這三點來做,我認為一輩子都沒有做到,不過有時候振作一點而已。

曾子這幾句話,為什麼要擺在這裡?

嚴格地說,這些學問不是文學,要以做人做事體會出來,才知道它難,這就是學問。

這個學問講到這裡,都是個人的修養。

但是學問只講個人修養是不是可以?不是的,擴而充之就是社會問題、政治問題。

這句“事君能致其身”的意思是:

不論朋友或同事,他跟你感情好,他了解你、認識你,認為非你幫忙不可,而你答應了,那他就是君,你既已答應幫忙朋友完成一件事,要抬轎子就規規矩矩一定盡心,答應了就言而有信

“能致其身”,竭盡自己身、心的力量。就好比結婚一樣,要做到從一而終。否則當初不要答應,既然答應了,講做人的道理,就要有信。至於替人家做事的道理就是忠,也就是儘自己的力。不可以表面上願意幫忙,做出部下很恭敬的樣子,背地裡卻一切不同意,反而搗亂扯腿。即使在外面做主管,也常會碰到這些事。這就是做人的“臣道”不夠,簡單說就是不誠懇。

所以,“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白話解釋就是看到好的人能肅然起敬,在家能竭心盡力地愛家庭,愛父母,在社會上做事,對人、對國家,放棄自我的私心,所謂許身為國。還有“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這句話再三提到,在感情上說,每個人都認為做到了對朋友言而有信。據我自己的反省,雖然很想徹底做到,事實上卻很困難。有時候對朋友答應了的事做不到,心裡非常難過,為了自己道德的要求,想盡辦法去做,所以仔細研究起來,“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這句話,實在很不容易。所以子夏說,能夠做到這樣,“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儘管這個人沒有讀過一天書,我一定說這人真有學問,這不是說明“學而時習之”並不是說一定讀死書嗎?”

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說明

學問的道理,並不是只讀死書,而是注重現實人生中的做人處世。

孔子說生活不要太奢侈,“食無求飽”,尤其在艱難困苦中,不要有過分的、滿足奢侈的要求。與《鄉黨篇》孔子自己生活的態度、做人的標準是相通的。“居無求安”,住的地方,只要適當,能安貧樂道,不要貪求過分的安逸,貪求過分的享受。這兩句話的意義,是不求物質生活的享受,而重視精神生命的昇華。

“敏於事而慎於言”,包括了一切責任、一切應該做的事,要敏捷——馬上做。“慎於言”,不能亂說話。“就有道而正焉”,這個“道”就是指學問、修養。

那麼哪裡叫“有道”呢?古人的書本,書本上就是“有道”,從書本上去修正做人做事的道理,這個樣子就叫做好學

可見《學而》一篇,並不是說讀書就是學問

,前後好幾處,都是這樣證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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