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達夫《故都的秋》:生命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

中國現代作家郁達夫有散文名篇《故都的秋》,其主題被很多人爭議。

有人認為《故都的秋》表現的是一種悲涼的心境。

我們的文化中向來有“悲秋”的傳統,恰如唐代詩人劉禹錫在其詩歌《秋詞》中寫“自古逢秋悲寂寥”,點出文人對秋的普遍態度,加之古代有“秋後問斬”的習俗,因此“秋”一般給人的是肅殺、悲涼之感。

很容易聯想到秋之悲涼是極易引起作者的共鳴的,因為郁達夫的一生,是充滿坎坷的。

三歲喪父,家境貧寒,幼年時期的郁達夫就飽嘗孤兒寡母生活的窘迫與不安。十七歲時,隨長兄一起赴日本留學,在異國他鄉的十年,郁達夫遍歷屈辱與歧視。長期的生活環境壓抑,使得郁達夫形成寂寞孤獨、抑鬱善感的性格。

回國後的郁達夫,長期從事進步革命文藝活動,在那樣的亂世,他的處境可想而知。而他的婚姻與家庭,同樣波折不斷。

1934年,郁達夫從杭州經青島回到年輕時生活過的北平,只為再次感受故都的“秋味”。

時代背景加之個人遭際,以及作家鮮明的創作個性,郁達夫的寫作向來被認為是充滿灰色調的。如其久負盛名的小說《沉淪》,就是他苦悶內心的展現。用同樣“知人論世”的方式去理解《故都的秋》,顯然沒什麼大的問題。

不過,墨醬多次縱覽文章發現:喜與愛,才是作者郁達夫對待北國之秋更多的態度。

郁達夫《故都的秋》:生命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

梳理一下郁達夫與北平的交集:第一次到北平還是1913年去日本留學之前;1919年9月,郁達夫從日回國後到北京進行外交官和文官的考試,但以失敗告終;1923年10月郁達夫再次來到北京在北大分部任講師。

而《故都的秋》寫作於1934年8月17日。

表面上看,寫作時間儼然就是距離上次離開北平的十多年之久。但是郁達夫卻好像忘了:1926年,龍兒在京病逝,他在北京滯留了幾個月。也許那段時光作者不忍回憶,也許是作者有意迴避,不論如何,在郁達夫心中,北平給他的印象總是美好的。

時隔多年,再次回北平的郁達夫生出了許多親切感。

郁達夫開篇便說秋天都是好的,而北國的秋“特別地來得清,來得靜,來得悲涼。”北秋悲涼如斯,他還是要不遠萬里去飽嘗一下故都的“秋味”。“特別”二字,既是說北國的秋的獨特,同時也暗示了北國之秋在作者心中的位置不同一般。

北國的“秋”味哪裡獨特呢?與南國之秋的對照便可自現——

從整體上看,北國的秋來的徹底:(江南的秋)“草木凋得慢,空氣來得潤,天的顏色顯得淡……混混沌沌地過去,只能感到一點點清涼,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與姿態,總看不飽,嘗不透,賞玩不到十足。”

北國的秋,隨處可以領略:“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總要想起陶然亭的蘆花,釣魚臺的柳影,西山的蟲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鐘聲。在北平即使不出門去吧,就是在皇城人海之中……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綠的天色,聽得到青天下馴鴿的飛聲。”

再到一些秋的細節:“秋蟬的衰弱的殘聲,更是北國的特產,因為北平處處全長著樹,屋子又低,所以無論在什麼地方,都聽得見它們的啼唱。在南方是非要上郊外或山上去才聽得到的……”“北方的秋雨,也似乎比南方的下得奇,下得有味,下得更像樣。”

文末再一次作比較(南國之秋)“比起北國的秋來,正像是白酒之與白乾,稀飯之與饃饃,鱸魚之與大蟹,黃犬與於駱駝。”

總之,這些對比處處可見郁達夫對北國之秋的偏愛,在他眼中,北國之秋秋味濃烈,所以他不惜千里從杭州來到北平嚐嚐這“秋”。

郁達夫《故都的秋》:生命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

品“秋”的絕佳方式:

“租人家一椽破屋來住著”去感受秋味,“早晨起來,泡一碗濃茶,向院子一坐……從槐樹葉底,朝東細數著一絲一絲漏下來的日光,或在破壁腰中,靜對著像喇叭似的牽牛花的藍朵,自然而然地也能夠感覺到十分的秋意。”

這裡有很明顯的文人雅趣:能夠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與自己喜歡的人來往,即使居所破敗,內心卻也是滿足的。

放慢了腳步,放鬆了心情的郁達夫,甚至關注到了牽牛花的顏色:“說到了牽牛花,我以為以藍色或白色者為佳,紫黑色次之,淡紅色最下。最好,還要在牽牛花底,教長著幾根疏疏落落的尖細且長的秋草,使作陪襯。”

靜坐在頹院裡,泡一壺清茶,細數漏下的日光,觀賞破壁腰上的牽牛花,郁達夫沉浸在北國之秋裡,悠閒、迂緩、輕鬆、又享受。

由此也可以說這篇散文的基調並不全然是濃烈悲涼的。

郁達夫《故都的秋》:生命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

獨屬於秋日的景:

郁達夫筆下北國秋景是極為輕柔而又熱鬧非凡的,十分有場面感。

秋日畢竟不似春天,萬物復甦、滿園綠色顯然是更讓人欣喜的。然而,秋天也是生命最後的綻放——那似花非花的槐樹的落蕊,踩上去有極微細極柔軟的觸感;隨處可以聽見的衰弱的秋蟬嘶叫聲也是那麼可愛,就像家家戶戶養的“家蟲”;秋天的果樹,也是一種奇景,夾雜在淡綠微黃橢圓細葉中的紅棗,柿子、桃子、葡萄,共同構成一年中最好的GoldenDays。

郁達夫所挑選的是北方常見的極為普通且平凡的秋景,但每一處景又都經過精心設計與挑選,文字細膩彰顯了作者對北國之秋的“偏愛”。

在文章最後一段作者說:“秋天,這北國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話,我願意把壽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換得一個三分之一的零頭。”這激情真率的表白,可見郁達夫對北國之秋的喜愛甚至超出了對生命的熱愛。

當然,像郁達夫這種骨子裡有傳統文人氣的正直的知識分子,其實也可以理解為郁達夫對生命的態度——淺薄庸常的人擁有生命的長度,而濃郁豐厚的人則追求生命的寬度,郁達夫顯然更看重後者。他的命運的確如此,49歲時在異鄉被日本人殺害,為了追求理想的生命形態,郁達夫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郁達夫《故都的秋》:生命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

初讀《故都的秋》,讀出一絲悲涼;再讀,卻能感受到北平沁人心脾的絕美秋味;反覆讀之,結合作者的經歷,便懂得:即使命運給人重重的一錘又一錘,但也不妨礙用心生活,用心感受周圍的一切,去發現細微的美。

《故都的秋》當然可以理解為“悲秋”之作,但那北國之秋的美妙,同樣是不能忽視的。

王國維曾說:“一切景語皆情語。”言為心聲,如果沒有對北平之秋的獨特情愫,怕是很難產生如此優美的《故都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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