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魯提轄欠茶錢說開去

魯提轄在茶館遇到史進,兩人英雄惜英雄,一見如故,魯提轄拉著史進要去喝酒,出門說了一句:“茶錢,灑家自還你。”茶博士應道:“提轄但吃不妨,只顧去。”金聖嘆批語:“欠一處茶錢。”看來,魯提轄經常到茶館喝茶,和茶博士混得很熟。茶錢沒幾個子兒,欠著就欠著吧,又不是不還。可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從魯提轄欠茶錢說開去

兩人手挽著手,在大街上認出了賣膏藥的好漢打虎將李忠,三人到酒館來。酒保問:“官人,吃甚下飯?”魯提轄對酒保說:“問甚麼!但有,只顧賣來,一發算錢還你!這廝!只顧來聒噪!”酒保把酒肉都弄上來,三人吃吃喝喝。魯提轄問過金家父女遭遇,自己出了五兩銀子,向史進借了十兩銀子,說“灑家明日便送還你。”向李忠借了二兩銀子,給的時候,嫌李忠的二兩銀子太少,又丟給他。出門後魯提轄扔下一句:“主人家酒錢,灑家明日送來還你。”主人家連聲應道:“提轄只顧自去,但吃不妨,只怕提轄不來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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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欠茶錢,茶博士還討好他,他欠酒肉錢,酒保討好他,不論茶博士還是酒保都喜歡他來賒賬,喜歡他常來,喜歡他大大咧咧。可是,為什麼欠賬還那麼理直氣壯,那麼受歡迎呢?

魯提轄是小種經略相公手下的公務員,仗著自己提轄的身份,平日沒少賒賬。宋代州郡大多設定提轄,有的由守臣兼任,專管統轄軍隊,訓練教閱、督捕盜賊。《宋史·職官志七》:“ 崇寧中,復置提舉兵馬、提轄兵甲,皆守臣兼之。掌按練軍旅,督捕盜賊,以清境內。”提轄相當於現在的正處級、正團級,相對於老百姓來說,官職也不小了。可以理解為什麼他聽到號稱鎮關西的鄭屠欺負金家父女就暴跳如雷了,在他的管轄範圍內,不可能讓一個賣肉的個體戶幹出霸佔良家婦女的勾當。按理說,緝捕盜賊是他的分內之事,對付豪強惡霸就不一定是他的工作了。但是,金家父女沒法告狀,鄭屠用了虛錢實契的方式霸佔翠蓮,還要人家父女償還三千貫典身錢,金家父女在酒館賣唱,酒館人流稀少,就哭開了。魯提轄不管人少不少,又是欠酒館酒肉錢,又是欠史進錢,還加上之前欠的茶錢,一共欠了三處賬,到死都沒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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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提轄官職在那裡擺著,茶坊酒肆本身屬於小本經營,賺錢不多。在茶坊裡喝一次茶,茶錢都是零碎的小錢兒,湊夠幾回之後,一起算也不是什麼大事。酒館客人少,賺錢也不多。茶坊酒肆裡難得魯提轄這樣的公務員來喝茶飲酒,就是欠賬也是可以帶來人氣的,別人會認為,官府的提轄官都來這裡喝茶飲酒,上有好之下避趨之,老百姓更是趨之若鶩了,茶坊酒肆名聲就好了。魯提轄的到來,喝茶,飲酒,賒賬,會帶來廣告效應,讓茶坊酒肆的生意會好起來。

魯提轄是公家的人,手裡不缺錢,就是記賬也不會虧下什麼,相反可能還會多賺些銀子。魯提轄到茶坊酒肆消費屬於公務消費,並不一定自己掏腰包,到月底的時候,他可能會派一些小跟班來算賬,也可能讓茶博士、酒保到他府上去要錢。既然是公務消費,那麼茶博士和酒保就可以多記些錢,算賬的時候多落下點銀子。也就是說,虧錢只能虧公家的,不能虧了魯提轄自己的。他能欠下茶錢和酒錢就說明他一貫如此,喝茶飲酒的錢一定是公家出的,而不是他個人。比較滑稽的是,他是捉拿盜賊的,反而招待混得和盜賊差不了多少史進、李忠兩條綠林好漢,他居然認作一夥,對他們進行公務招待,就好比武裝部長招待兩個反抗政府的逃犯,可見,當時社會如何混亂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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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提轄相當於六品、七品的官員,到茶坊酒肆消費,除了廣告效應,就是給小店們壯了門面,讓那些流氓地痞無賴們不敢來鬧事。魯提轄就是管著緝捕盜賊的,屬於武官。他到茶坊喝茶,是去消遣,讓那些茶坊附近的地痞無賴們不敢小覷,也不敢到茶坊來鬧事。他到酒館飲酒,是要結交好朋友,酒館本身客流量小,他來了,正好可以讓酒館賺點錢,無形中帶來一些保護因素,雖然魯提轄沒一句好話,但還是讓酒保受寵若驚。

魯提轄借史進的十兩銀子並沒有規定數目,魯提轄仗義疏財,摸出五兩銀子給了金家父女,看著史進說:“灑家今日不曾多帶得些出來;你有銀子,借些與俺,灑家明日便送還你。”史進說:“直甚麼,要哥哥還。”便去包裹裡取了十兩銀子給了魯提轄。史進出手闊綽,是個爽快人,也是個可交之人。魯提轄日後成了魯智深,和史進一起大鬧瓦罐寺的時候,也沒提借史進十兩銀子要還的事,可見綠林規矩有一條————仗義疏財,見者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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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李忠摸出的那二兩銀子,魯提轄嫌少,又丟給他,等於沒借。但日後,魯提轄變身魯智深之後,大鬧桃花山,嫌李忠和周通為人吝嗇,吃飽喝足之後,打傷小嘍囉,包上金銀酒器,順後山草坡滾下去,算是和李忠算了小氣的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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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來,魯提轄欠茶錢、欠酒錢,凸顯身份象徵,欠史進的錢顯出綠林豪氣,沒欠李忠的錢,卻在日後變身強盜打強盜,搶了他山寨的金銀酒器,跑下山去了。魯提轄可以欠別人的錢,但絕不容許別人欠他的錢。

從魯提轄欠茶錢開始就知道他日後肯定能辦成大事,後世能不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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