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從《斜陽》到《人間失格》,永不妥協和毀滅意識的矛盾體

提到二戰後日本文壇的優秀作家,總有一個人飽受詬病,卻又令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他就是“無賴派”文學作家代表—太宰治。

太宰治的作品獨具特色,不同於村上春樹與日本文化割裂性的表達,有別於夏目漱石的物哀文化,不似川端康成的虛幻頹廢特色,太宰治的作品加深了悲劇的文學性,用唯美哀怨的文字表達窒息無助的內心狀態,在渴求救贖中用極端的方式藉以“重生”。

可以說,

太宰治將哀愁寫到了極致,將人生逼到了絕境

,而《斜陽》和《人間失格》就是最具代表性的佳作。

一、前言

內心不夠強大和明媚的人,讀不了太宰治晚期的作品,頹喪和自毀意識瀰漫,若不是真心愛著他的文字,是很難堅持讀完的。

畢竟生活即便再苦,中國的文學作品最起碼會兼顧掙扎的苦澀和奮進的態度,這是經歷壓迫的中華民族骨子裡的不服輸使然。然而日本文學卻在二戰後深藏著迷茫的疲態和毀滅的意識,在積年累月的壓抑下,這樣的情緒一旦爆發,從靈魂消亡到肉體滅亡不過就是一個時間問題。

太宰治:從《斜陽》到《人間失格》,永不妥協和毀滅意識的矛盾體

太宰治

研究太宰治的文學特性,必須要結合一個特定的時代背景來看,在大環境的影響下,他散發的腐舊死亡氣息,讓“無賴派”名副其實地影響了一代人。

從《最後的太閣》到《人間失格》,從第一部作品到最後的遺作,太宰治的人格特性幾乎實現了反轉,從迷茫到覺醒,從覺醒到毀滅,他以個體死亡驚醒了文學界關於“生存”“虛偽”“希冀”“困頓”等一系列人性的探索。

能夠代表太宰治頹喪意識的文學作品就是《斜陽》和《人間失格》,兩部作品分別成書於1947年和1948年,是太宰治生命的最後兩年。儘管兩部作品氣質相同,卻依然有著差別。

二、從女性視角的《斜陽》到男性立場的《人間失格》,是失望到絕望的過程

從一個男性作家的角度來講,竟然能把女性的敏感和細膩表達地如此透徹,確實讓人刮目相看。然而,拋開文學性來看這兩部作品,著實有太多謎團有待解開。

斜陽下的生命微光,急轉而下的人間絕望

《斜陽》講述了離了婚的和子與母親度過的一段時光,身為沒落的貴族,隨著父親的去世,他們的生計成了一大難題。萬般無奈下,根據和子舅舅的安排,和子與母親離開了東京,搬到了鄉下。因為疾病纏身,一向優雅的母親終於病倒了。母女倆本以為和子的弟弟直治已經死在了戰場上,沒成想戒了毒癮的弟弟卻突然返回了家中,窮困潦倒的一家人只能靠賣掉衣物來度日。和子的母親最終病死在了家裡,對生活百無聊賴的直治選擇自殺結束了生命。故事的最後,和子終於和心儀的單戀物件一夜重逢後,孕育了一個生命。

太宰治:從《斜陽》到《人間失格》,永不妥協和毀滅意識的矛盾體

筆者實拍

《人間失格》以男主人葉藏為中心,作為家中幼子的他出身於貴族世家,卻常以滑稽的形象偽裝自己,以試圖博取身邊人的歡心。在他人眼中他是幽默的,在他本人眼中自己卻像個可惡的小丑。長大後的葉藏去了美術學校學習,卻依然堅持著以滑稽的形式與人相處。直到他結識了浪蕩子掘木正雄,從此開啟了花天酒地的虛妄生活。由於對生活喪失了信心,他三番五次地與不同的女人攜手自殺未遂,最後卻沾染了毒品,頹喪地在人世間繼續摸爬滾打。

太宰治:從《斜陽》到《人間失格》,永不妥協和毀滅意識的矛盾體

筆者實拍

將悲傷揉進文字,讓痛苦在字裡行間中瘋長,這就是太宰治的文學。如果說《斜陽》深藏著苦澀和失望,那麼《人間失格》則直接將這種情愫上升至了絕望。和子最終實現了自我革命,悽苦的生活竟然也透進了微光。而葉藏則不可自拔地在自我沉淪中越陷愈深,直到徹底將絕決的心根植在人間。

太宰治:從《斜陽》到《人間失格》,永不妥協和毀滅意識的矛盾體

太宰治的故居“斜陽館”

直治和葉藏的共通性,是糾結和矛盾下的悲劇

“我本想這個冬日就去死的,可最近拿到一套鼠灰色細條紋的麻質和服,是適合夏天穿的和服,所以還是先活到夏天吧。”—《晚年》

這一段引用於《晚年》的文字,是太宰治的真實心境,

他從一部作品跳到另一部作品,幽靈般地在不同作品間遊走。我以為他是在文學中找尋希冀,他的內心其實極度渴望救贖。然而希望和失望總是交替並存,輪迴著折磨著這個脆弱的靈魂。這何嘗不是太宰治的吶喊和求救呢?他將自己的內心剖開展露給世人看,鮮血淋漓且滿是傷痕,得到的只是冷漠觀望的迴應。

《斜陽》中的直治和《人間失格》中的葉藏,雖然是不同的皮囊,卻擁有著相似的靈魂。只是直治更為幸運,早期的他至少有母親這個心靈寄託,而葉藏一無所有,或者說他的每一次寄託都並非是能夠真正解救他的人。

“那些指責我的自殺,說我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卻沒有給我任何幫助,只是洋洋自得地批判我的人,我想他們都是可以臉不紅心不跳地勸陛下開水果店的大人物。”—《斜陽》

太宰治:從《斜陽》到《人間失格》,永不妥協和毀滅意識的矛盾體

動漫版《斜陽》

這是直治在遺書中的自白,社會的冷漠和荒唐,讓他心安理得地選擇了自盡這條路。

去戰場之前,直治已經染上了毒癮,和子對他的拯救只是一味地給他錢。參戰後的直治再次沾染毒品,這一次媽媽是他唯一的掛念。

無論是直治的日記還是最終的遺書,我們看到的是他對這個世界直抒胸臆的鄙視。

“因為我更像一個醜陋的怪物,雖然很想普普通通地活得像個人,但社會卻一直將我當作一個怪物。”—《人間失格》

這是葉藏的真實寫照,他的自我墮落更為明顯,而他的表現方式也更加直接。

酗酒、抽菸、妓女、毒品,這些罌粟般的存在,無不在侵蝕著他的身心。

他像是落水之人,苦苦掙扎,直到情願溺水而終。那藏在字裡行間的頑抗和無奈,像是無盡的深淵將他拖入其中。

無論是直治還是葉藏,都是沒落貴族的典型代表,

他們是矛盾的共同體:對“貴族”身份鄙夷卻自傲,疏離又渴望,入世卻厭世,這樣的執念紮根於靈魂的深處。也正是這樣的偏執讓他們逐漸在現實生活中失衡,最終釀成了人間悲劇。

太宰治:從《斜陽》到《人間失格》,永不妥協和毀滅意識的矛盾體

永不妥協和毀滅意識,是靈魂吶喊也是渴望救贖

如果說“悲傷”是《斜陽》的底色,那麼“絕望”就是《人間失格》的基調。

“只要我的生命還沒有消失殆盡,我心中的彩虹就不會消退。”—《斜陽》

《斜陽》中的和子是哀愁的,為母親的病情,為每日的生計,為弟弟的未來,為自己的愛情,這一系列煩惱交織在和子的生活中。

即便困苦如此,即便也想過死去,可是她找到了自救的方法,就是突破道德底線地和心愛的男人孕育了生命,於是她說自己實現了自我革命。

在親近的人先後離世後,“不懂”人情世故的和子找到了生命的微光,選擇繼續面對這冷漠的世界。

《人間失格》其實更像太宰治的自傳,我們看到的是“葉藏們”的故事,也看到了太宰治的人生經歷。

不是不想面對人生,只是即便沒有社交恐懼症,那冷漠的人間也實難找到存活的勇氣。

夢想變成了虛無,人也不過是行屍走肉。在葉藏愛上繪畫時、痴迷馬克思時,他一次次和

自救

擦肩而去。

《斜陽》出版後,日本出現了“斜陽族”,足見這部作品的影響之深。而《人間失格》更是將“頹廢喪氣”的文學寫到了極致,那一句“生而為人,我很抱歉”等等眾多出現在作品中的文字,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

太宰治:從《斜陽》到《人間失格》,永不妥協和毀滅意識的矛盾體

太宰治永遠是矛盾的,若一定要妥協便寧可去毀滅,他是那樣的偏執,在逐夢和碎夢的路上左右搖擺,直到人生徹底破裂。

三、從時代背景解析太宰治悲劇作品的成因,是大環境下的靈魂潰爛

政治

和子的母親病入膏肓時竟讓和子給她看一眼報紙上天皇的照片,看到天皇安好便鬆了一口氣。

二戰後,日本統治階層所關心的依舊是“維護國體”,因此天皇依然深受敬畏和尊崇,他作為國家與國民的整體代表,凌駕於全體日本民眾之上。

然而,自1945年日本無條件投降後,美國便正式入駐東京,開始了對日本長達六年多的佔領。

這樣矛盾的社會深深地打擊了日本民眾的自信心,渾渾噩噩過日子其實也是對現實社會的反擊。

經濟

二戰後的日本在經濟領域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一是進行農村土地改革,二是解散財閥與組建新的企業集團,三是勞動體制改革。

在《斜陽》中,和子參與的農田勞動就是土地改革和體制改革,而《人間失格》的葉藏家與和子家作為沒落貴族所經歷的正是財閥解散。

對於普通民眾來說,這樣的變化無疑是可以接受的。

可是對於曾經的貴族而言,這天差和地別也是心靈的極大落差。

社會

我們在太宰治的作品中聞到了腐朽的味道和死亡的氣息,整個社會是迷茫和潰爛的。

二戰後的日本可謂是展現了人間百態,由於社會主義國家的出現,這樣的思潮也深深地刺激了資本主義國家的發展。

搖擺、虛妄,反對、重建,是整個社會的通病。

太宰治:從《斜陽》到《人間失格》,永不妥協和毀滅意識的矛盾體

二戰後的日本

二戰後,日本有太多的作家死於自殺,這幾乎成了一種常見的文化現象

,比如三島由紀夫、芥川龍之介和川端康成。而太宰治無疑是自殺次數最多的一位文人,一生經歷了五次的自殺。結合上述三點,我們再來感知太宰治作品中的悲涼,也就能理解他所投映到作品中的思想了。

大環境的混亂,加劇了人們的彷徨。

《斜陽》中反覆出現的“蛇”獨具象徵意義,它是現實中的蛇,也是和子心中的蛇。充滿著惡意,卻並無惡行。它其實是日本國民每個人心中的恐懼,更是整個社會的驚慌。用彷彿遺忘的戰後傷痛去奮進前行,其實是掩耳盜鈴的愚蠢,隱忍不發反而醞釀了禍根。

四、從頹廢文學中找尋希望的意義,是太宰治留給世人的警醒

“這件事不過是在凡夫俗子身上灌注自己的希望,然後活在想象中罷了。難道世界上沒有什麼黑馬嗎?也沒有什麼麒麟兒嗎?我已經完全不敢奢望這種事了。也只是隨著日復一日的潮流變化,不斷改變身上的保護色而已。”—太宰治《陰火》

從懷抱希望到不敢奢望,太宰治將頹廢的姿態打造出獨具標籤的文藝範兒,你可以說他這是虛無主義,更可以說他有著病態的心理。總之,他竭盡所能地挖掘人性及社會的陰暗面,加以諷刺,進行戲謔,其實這都是“愛之深恨則切”的表現!

他渴望改變,又無力改變。他試圖改變,卻無法改變。

他像是將自己困頓於一個牢籠中,透過角落的一隅,思考著、探索著。如何救世?如何自救?

在太宰治有限的生命中,他曾經點燃了心中理想的煙火。無論是《斜陽》還是《人間失格》,我們都無法忽視太宰治對“共產主義”的嚮往。

《斜陽》中的和子對《列寧選集》和考茨基的《社會革命》的愛不釋手,《人間失格》中葉藏加入的共產主義讀書會,都是太宰治本人的內心渴望。

太宰治:從《斜陽》到《人間失格》,永不妥協和毀滅意識的矛盾體

太宰治的家族照片

昭和初期,日本興起了無產階級運動,太宰治由來已久的“社會多餘人意識”,伴隨著運動的如火如荼開展,逐漸發展成了作為地主兒子是“民眾之敵”的意識。很快,太宰治加入了共產主義運動,出席秘密研究會,甚至一度撰寫了《學生群》和《一代地主》等帶有明顯無產階級色彩的作品。遺憾的是,

儘管這場運動似一盞明燈點燃了太宰治黑暗的世界,但是他對馬克思主義僅僅持有理解的態度,卻沒有從根源上篤定這樣的價值觀和世界觀,這也導致了他很快退出了革命。自此,太宰治再也沒有找到一種自我認同的觀念。

太宰治:從《斜陽》到《人間失格》,永不妥協和毀滅意識的矛盾體

動漫版《斜陽》

在我看來,太宰治選擇的“死亡之路”其實與和子的自我革命殊途同歸,這也許是種瘋狂的朝聖行為,也許是對“重生”的企盼。

總之,他的這種豁出去的行為竟帶著幾分勇敢。當然,他這條放棄自我的道路也異常艱難,並且形成了一個極度惡劣的開端。

心懷信念,勇敢前行,才是我們延續太宰治文學生命的最佳方式。

或許,在太宰治看來,不能“自我和解”唯有“自我決裂”,這樣的結局大概是一個作家實現自我價值的必由之路吧。

五、結語

1948年,認為“死亡是最美的藝術”的太宰治,終於結束了自己39歲的生命。在日本,人們為了紀念太宰治,設立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文學獎,甚至在每年櫻花盛開的時節,還會舉辦太宰治的祭祀活動。

直至今日,太宰治的作品依然為人所津津樂道。有人透過他的文學作品透視整個社會的頹廢,有人透過他的文字感受生之意義。他飄忽不定的思想正是動盪不安的社會所致,他的每一部作品都像一本剪貼簿,真實地記載著每個時期下的日本現狀。無論如何,太宰治在日本文壇的地位是不可撼動的,而他對文學的貢獻也是不該忽視的。

太宰治:從《斜陽》到《人間失格》,永不妥協和毀滅意識的矛盾體

作者:雪憶柔

文字是墜入凡間的精靈

靈魂唯有在書海中方能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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