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神棍夫妻裝神弄鬼的表演人生

一對神棍夫妻裝神弄鬼的表演人生

喬志峰

話說春秋末年,當時家喻戶曉的大名士黔婁死了,孔子的學生曾子(曾參)親自前往弔唁。

一對神棍夫妻裝神弄鬼的表演人生

曾參進了屋,看見黔婁的屍體停放在窗戶下面,頭枕著沒有燒過的土磚(也就是土坯),身下鋪著破爛不堪的席子,以亂麻為絮的爛袍子難以蔽體,身上蓋的土布被子太過窄小,蓋住頭露出腳,蓋住腳頭就露出來了。

一代名士,身後竟如此寒酸,曾參不由嗟嘆再三,對黔婁的妻子說道:“還是把被子斜著給先生蓋上吧,這樣就能蓋住頭腳,先生的身體就不至於暴露在外了。”

曾參本是好意,不料黔婁之妻卻並不領情,而是面有慍色:“斜著蓋有餘,不如正著蓋不足。先生生前做事正派,從不搞歪門邪道,現在死了卻要讓他斜蓋被子,肯定不是先生所想要的吧。”

曾參尷尬不已,不知怎麼回答,想起是來弔唁的,就嚎哭起來:“嗚呼,我尊敬的先生啊,就這麼走了哇!先生高風亮節,應當有一個諡號。該給先生加一個什麼樣的諡號呢?”諡號,是古時候社會地位相對較高的人物死後,後人按其生平事蹟進行評定,進而給予或褒或貶評價的文字。黔婁可以擁有自己的諡號,可見名聲和地位之高。

黔婁之妻說:“就以‘康’為諡吧。”張嘴就來,說明早已胸有成竹。

康,那是富裕的意思。可是,黔婁何嘗富裕過?他一生貧困潦倒,別說“大康”了,簡直連“小康”都沒有達到過。正如曾參質疑的那樣:“先生活著的時候,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死了連床能夠遮蔽住身體的被子都沒有,也沒有酒肉招待來弔唁的親朋。活著沒有享福,死了也沒有得到好的傳送,怎麼能夠用‘康’來做諡號呢?”

黔婁之妻卻說道:“先生這輩子,並非沒有大富大貴的機會。國君曾經想請他出山擔任國相,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官顯位啊,可先生卻堅辭不受。國君還賜予先生很多財物,先生同樣沒有接受。這說明,先生並不缺少富貴。他甘願身處社會底層,過普通人的平淡生活,不為自己的貧賤而難過,不處心積慮追求富貴,求仁而得仁,求義而得義。以‘康’為諡,難道不是很合適嗎?”

黔婁之妻一番話,徹底讓曾參折服了。他情不自禁感慨道:“有先生這樣高尚的好丈夫,才能有這樣賢惠的好妻子啊!”曾子發話了,順理成章地,“魯黔婁妻”一時名聲大噪,與丈夫齊名,後來還被收入《列女傳》之“賢明傳”,成為備受稱頌的好妻子楷模。

請恕我直言,對“魯黔婁妻”的惺惺作態和種種高論,我是很不以為然的,覺得不僅矯情,還裡裡外外都透著虛偽。

被子斜著蓋,不過是遮蔽亡者的身體罷了,是對死者的尊重,跟做人正不正派有什麼關係呢?儒家是最熱衷於酸腐“禮儀”的,儒家的代表人物之一曾子提出的建議,絕不會逾越利益,卻被“魯黔婁妻”狠狠搶白了一頓,似乎有多麼的大逆不道。這恐怕不是一般的迂腐,而是刻意為之,是為了表現什麼,或者表演什麼吧。

如果斜蓋被子就是“不正派”,那麼這對老夫婦平時是怎麼蓋被子的?按照“魯黔婁妻”的標準,是不是隻能端端正正搭在肚子上,不能有任何傾斜?果如是,是不是每晚都要拿尺子矯正被子是否端正,不能有一絲誤差?是不是睡覺時不能隨意翻身,正襟危“睡”,動都不能動,以免被子“不正”或起了褶皺,損害了“正道”?至於可能導致“被翻紅浪”的事體,更是幹不得了。

上述“正道”,恐怕他們做不到。既然活人都做不到的事情,為何非得在死人身上較勁、折騰呢?這跟“志士不飲盜泉之水”實有異曲同工之愚——寧可渴死也不喝盜泉的水,僅僅因為泉水的名字裡有個“盜”字;寧可讓丈夫死而不安、露體於外,也堅決不能將被子斜蓋。難道這就是這位“賢妻”所謂的“不邪”嗎?

至於“魯黔婁妻”一番長篇大論的表白:“昔先生君嘗欲授之政,以為國相,辭而不為,是有餘貴也。君嘗賜之粟三十鍾,先生辭而不受,是有餘富也。”裡裡外外也透著故意炫耀和賣弄的意味——我家老公不是不能當官,也不是不能發財,只是他不稀罕罷了。所以,他是真正的賢士和高人哪。以窮為榮,把貧窮當成“天然正義”,何嘗不也是一種愚昧的落後思維。

另外,既然視功名利祿為糞土,絲毫不放在心上,那又何必在人死之後還津津樂道,到處向人吹噓?將那些東西掛在嘴邊,說明她其實跟其他俗人一樣,相當在乎功名利祿。只不過,大多數人在乎的,是功名利祿給自己帶來的實實在在的好處和享受;而黔婁夫妻迷戀的,是拒絕功名利祿所能博取的好名聲和虛幻的精神滿足,以及病態的道德優越感。前者利慾薰心,是現實主義;後者沽名釣譽、自欺欺人,是表現主義,是“表演藝術家”。

黔婁夫妻的做派,其實跟今天的網紅差不多。“道德楷模”、“名士”、“安貧樂道的賢人”等等,就是他們的人設,而他們所有的表演和表現,都是在為這個“高大全”的人設而服務的。演著演著,入戲太深,說不定連自己都相信了,以“道德楷模”自居,表演“名士風範”已經成為深入骨髓的潛意識舉動,無須刻意為之,便能收放自如了。

假如我們對古今中外的某些所謂“道德楷模”稍作了解,很容易就能發現,其中有不少人,要麼是傻子,腦子裡原本便有些貴恙,又被虛假虛偽的東西洗了腦,不那麼正常了;要麼是騙子,他們所展示的一切,都是表演,都是忽悠。

最後,我們不妨對黔婁夫妻多一些介紹,看看他們是什麼樣的人物吧。

黔婁的妻子真名叫施良娣,她可並不是一般人家的閨女,而是出身大富大貴之家。她的父親官居“太祝”之要職,地位顯赫。“太祝”是幹嘛的?就是為帝王家掌管鬼神祭祀的官職。說好聽點,屬於“神職人員”;說難聽點,跟神漢、巫婆差不多,是從事與鬼神溝通的迷信活動的,只不過他屬於“御用神漢”。

而黔婁,最大的成就是著書四篇,也就是後世所說的《黔婁子》。《黔婁子》寫了些啥?因該書已然失傳,為了客觀公正,我抄錄一段資料吧——

此書旨在闡揚法理,由伏羲氏憑天降河圖神龜顯示八卦之數,而研究天地生成的道理,重在從天地執行的氣教,來求得宇宙變化的理教。(黔婁)認為:先天而生其性,後天而成其質,從無形而生有形,為一切事物生成演化的步驟。並以陰陽相感,天人合一的原理來說明天地之間先有陰陽,有陰陽則再有感應,有感應則有變化,有變化再有感應,如此迴圈激盪,變化無窮,以此洞悉古今萬事萬物生克輔消之道,闡明瞭“常的無定便是變,變的有定就是常”的道理,從小處說既可驗證人的“變態心理”,更可驗證人的“常態行為”。從大處說又可以預知和驗證一個國家的興替。

原來如此。什麼陰陽感應、河圖神龜之類的理論,是不是很熟悉的配方、很熟悉的味道?現如今的一些江湖“大師”,也都是這套理論。看來,“大師”界也是有傳承的,幾千年一脈相承、衣缽長存,至今仍然還有市場。並且還與時俱進,進化出了“變蛇”、“發外氣”、“包治百病”等神功。

一個出身神漢家庭、從小深受太祝父親薰染的女子,後來嫁了個滿嘴“宇宙”、“陰陽”的神棍,當然琴瑟和諧、志同道合,夫唱婦隨,開啟了一段與眾不同的、裝神弄鬼的表演人生,連儒棍都被他們打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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