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廣州的外省人:講講粵語以及保護方言那些事兒

作者:碼頭青年

居然有粵語節?是的,從2010年開始,每年的7月25日就是粵語節。那一年那一天,很多年輕人齊聚廣州江南西路地鐵站A出口,齊撐粵語。有人稱,這是一場“廣州的文藝復興”。後來,這一天被熱愛粵語的人定為“粵語節”。

今天就來講講粵語以及保護方言那些事兒。

說來慚愧,作為一個定居廣州近20年的北方人,直至今天,我的粵語水平還停留在“識聽不識講”的階段,也不是完全不會講,但語速較慢,發音也沒那麼標準。我的粵語不好,首先肯定是和自己的語言天賦不佳有關;其次是周圍越來越多人說普通話,會不會粵語都不影響工作和生活;還有一點是廣州人很包容,如果一個老廣發現你是講普通話的,他和你說話時會主動切換到普通話。一個外省人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除非專門去學,否則粵語水平都不會好到哪。

由一個粵語“麻麻地”的外省人來講保護粵語,有點奇怪。其實,只要認識到方言的重要作用,我想,大部分人都會贊同保護方言。

從1956年至今,將近60年時間,普通話已經取得了牢不可破的絕對強勢地位。不會說普通話,不能說寸步難行,但肯定很難找工作。現在早已過了需要強制推廣普通話的階段,為了自己的收入,大家都會自覺不自覺地學習普通話。

找強勢普通話的擠壓下,各地方言的生存空間被大大壓縮。在一些地方,要求保護本土語言的聲音一度很激烈,比如廣州。

廣義上的粵語,即廣東話,包括廣府話、潮汕話和客家話。狹義上的粵語,則專指廣府話,本地人稱之為“白話”。講白話的人群,全球總數約有1。2億人,和日語人數差不多。

在廣州的外省人:講講粵語以及保護方言那些事兒

粵語很美。粵語聲調更豐富,朗誦古詩詞更有韻律美。比如曹植的《七步詩》,“煮豆持作羹,漉豉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汁、泣、急,用普通話讀,比較平淡。但如果用粵語來讀,這三個字都是最高調,鏗鏘有力,沉鬱悲壯。

粵語也很古老,是中原古漢語的活化石。唐朝詩人張籍有詩云:“北人避胡多在南,南人至今能晉語。”今天的粵語、閩南話、客家話、吳語等,都保留了很多古漢語的成分。宋朝官方字典《廣韻》,記錄了當時的開封話標準音,但今天的普通話已經對不上了,而粵語則可以對應其中的絕大部分。

在廣州的外省人:講講粵語以及保護方言那些事兒

在粵語中,吃叫食,喝叫飲,走叫行,跑叫走,像叫似,也叫亦,穿叫著,脫叫除,衣服叫衫,瓶叫樽,站叫企,臉叫面,耐是久,錢的單位是文。這些都是我們學過的文言文詞彙。我們祖先使用的語言並沒有消失,在粵語等南方方言裡,它活生生地存在,這是不是很神奇?

廣州是粵語和嶺南文化的重鎮,粵語的標準音就是廣州話,所以保護粵語運動在廣州興起,有一定的必然性。

11年前的那場自發活動,其實就是以普通話為代表的北方文化和以粵語為代表的嶺南文化大沖撞的體現。這也是國內保護方言行動中,表達最激烈影響最大的一次。其後,廣州官方明確表示無意廢除與弱化粵語,“推普廢粵”純屬子虛烏有。2010年8月4日,那場撐粵語活動十天後,汪洋在一個公開場合說:“我都在學廣東話,誰敢廢粵?”

這是廣東當局的真心話。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開明務實的廣東官府是絕對不會做的。

廣州人的焦慮,其實是對以普通話為代表的北方文化強勢入侵的一種反應。

語言是文化的載體。文化的背後,又站著經濟。經濟發達,才有文化自信,語言才能傳播開傳播遠。

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在中國大陸,說粵語是很時髦的。成長在蘇北一個小縣城的我,也是看著港片港劇聽著粵語歌長大的。粵語的強勢,背後是香港流行文化的北伐。那時,香港的GDP曾佔到中國的四分之一。2020年,香港GDP僅有2。4萬億人民幣,連重慶都比不過。經濟弱,文化就不可能強。

在廣州的外省人:講講粵語以及保護方言那些事兒

粵語在全國的漸漸退潮,背後是北方廣大地區的經濟崛起和睜眼看世界,廣東和香港的文化再也不能像改開之初那樣獨領風潮。

經濟活動和社會需求決定一門方言能不能存活。

在廣州內部,經濟最發達的天河區,絕大多數人都來自外省,不誇張地講,如果你只會講粵語,在天河可能連問路都問不到。

在經常為人詬病的幼兒園和小學,越來越多的老師是外省人,他們本身就不會粵語,自然不可能和學生用粵語溝通。孩子可沒有什麼文化自覺,他們是需求第一,能方便溝通的,就是最好的。小孩子最喜歡新鮮事物,當所有電影電視娛樂節目中全都是普通話時,你還想讓他再用回粵語表達?

當年撐粵語事件主要是由廣州本地的八零後九零後主導發起的,這批人今天還算是年輕人,但他們中的很多人對於普通話的態度已經變了。潮流和時尚,比本土意識更容易左右年輕人的觀念。操一口標準普通話的愛豆,是最好的普通話推廣大使。連那些老牌的香港明星都說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普通人還有什麼拗不過來的?

廣東是中國第一經濟大省第一人口大省,在各種方言中,粵語的地位是最強勢的,但即便如此,在普通話的衝擊中,它都節節敗退,甚至潰不成軍。粵語如此,其他方言就更可想而知了。

方言是一個地方文化最重要的載體。提到一個地方,我們腦海中最先浮現出來的,大多數是當地的語言口音。想到南京,我會想起“啊要辣油”;想起東北,我會想起“你瞅啥”;想起上海,我會想起“謝謝儂”;想起廣東,我會想起“做乜嘢”……

為什麼港版電影譯為國語,很多梗就會變味?如果瘋狂的石頭不用川渝方言,還會那麼好笑嗎?如果趙本山等東北藝人不說東北話,還會那麼招人歡迎嗎?你去天津玩,是希望聽到“姐姐,您吃點嘛?”,還是“女士,請問你需要什麼菜品呢?”去蘇州,如果滿街人都說普通話,這還是吳儂軟語的那個蘇州嗎?

所以民國時的語言學家劉半農說,方言是一種“地域的神味”。

很多人在拋棄自己的家鄉話,也有些人跟在他們身後,默默地撿起這些寶貝。

前幾年,湖南臺主持人汪涵就自費投入了近500萬元,發起方言調查“響應”計劃,計劃用5-10年的時間,組織10支調查研究團隊,對湖南53個調查地的方言進行蒐集研究,用聲像方式儲存方言資料,進行資料庫整理後捐給湖南省博物館。

湖北咸寧有位老人,自費出版了一本《咸寧話》的書,包含了咸寧市6個縣、市、區的1萬多條方言的註釋以及例句、出處等。作者陳大銀是一位退休老人,為編纂這本當地第一本“方言詞典”,他前後花了9年時間。

我老家有個同學,他如今在政府部門身居要職,但是隔三差五就在朋友圈記錄家鄉方言的一些獨特用法。有些方言,我看了之後,恍然大悟,那些熟悉的鄉音會立刻在心中迴盪。對於漂泊異鄉的人來說,那一句句方言,就是說給故鄉的情話。

他鄉遇故知,是人生一大喜。身在異鄉,一句方言,立馬能讓握手改成擁抱,立馬就熱淚盈眶。方言裡,連線著很多人關於故鄉的記憶。在快速的城市化程序中,大拆大建下,故鄉早已面目皆非,如果方言再與建築一併凋零,鄉愁也就成了無根的浮萍。

很多人把普通話推廣和方言保護對立起來,其實大可不必。護方言和推廣普通話,是歷史程序的兩個方面。在公共及正式場合要講普通話,但在私人等非正式場合,不妨講講本地方言。雙語雙言、多語多言可以促進社會和諧,也是世界大部分地區的常態。在目前環境中,城市的家長不用擔心孩子說不好普通話,而是要讓孩子從小有機會說方言。從小處在多語狀態的人,腦神經能得到更多的鍛鍊,孩子的智商會得到促進。

在廣州的外省人:講講粵語以及保護方言那些事兒

另外不能把講方言和沒素質掛鉤。在很多地方,認為本地方言土的,不乏其人。大家都以會說普通話為榮。保護方言,首先要剝離方言背後的“身份歧視”,不能把說普通話和做文明人並列。對地方語言文化不瞭解、不包容,才是真正的沒素質。

為什麼要保護方言?一句話概括就是,普通話或許可以讓你走得更遠,但方言卻能讓你記住從哪裡出發。

你是哪裡人?你有多久沒說方言了?留下你的座標,一起來討論一下有關方言的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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