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春秋】想念花鞭|散文 左岸

【家事春秋】想念花鞭|散文 左岸

每年的這個時候,大抵都是要帶著兒子到屏鎮給爺奶燒紙的。

今冬如常,只是四野的風似是比以往異樣的凜冽。天陰翳著,兒子瑟縮著脖子偎依在父親的身邊。他早已經失了來時的興致,一遍遍的索問著回去的時間……

父親燃著煙,蹲在碑石的邊上,目光迷茫。

“屏鎮是又添了新墳的,三節地的東邊,花家的孩子,花鞭……”

“孩子是有了死心的,棄了孩子……”

“你回去的時候,是要順路去見見她的。”

我楞在那裡,靈魂絲絲縷縷的抽離出去。

“不能的事情,她不過大我一些年歲……”

父親在土裡擰滅了菸蒂,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望了望三節地的方向。

“去看看吧,新土,柳木槨的匣子,她爹的旁邊……我先帶娃回了……”

……

花鞭確是沒了,現實的蹤影被一方矮矮的墳塋覆蓋著。蹲在那墳塋的邊上,除盡了周邊的雜草。或許還了土的本相就更加不真實了。有些迷惘……前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還在湖邊淘洗著糧食,依舊潑辣的隔著湖喊我的名字。初時,我並沒聽到,發覺時,她已經撿起了石頭擲到湖裡,水花濺了我一身,我笨拙的躲閃著繼續扔來的石頭,而她,則在對面,滿意而放肆的大笑……

花鞭的原名叫花辮,因花家是屏鎮唯一的爆竹作坊,來往的人喊岔了口便衍生出這樣的名字。花鞭娘在生花鞭的時候難產死了。花家在屏鎮是孤姓,一家人原本盼望著能得個男孩,長大後繁榮家世,卻不想盼來了花鞭。屏鎮上的婆娘們都說花鞭的到來生生的方死了自己的母親,既而又扼斷了一家人的念想。花鞭出生後,花鞭爹並不過問什麼,只在這樣的愁苦中每日到福雲客棧飲酒,每每總又飲的爛醉。終在一個爛醉的午後,炒過了炸藥,連同房子,一併的消失了乾淨。至此,花鞭便只能跟著花鞭奶潦倒度日。在花鞭奶的眼裡,花鞭是不好命的,她確曾信誓旦旦的在屏鎮麥場外的議事臺上與相鄰的人說過,算命的朱瞎子斷出花鞭是受了妖魔的命來禍害花家,而這妖魔卻是她兒子用製出的爆竹趕走的。於是,周遭的人大抵將同情的言語慰送給花鞭奶,並齊齊的將憤恨潑給了花鞭。

花鞭不能理解大人們的憤恨,也似並不待見他們的情感。及至能說會走的時候,一樣快活的與我們玩耍。花鞭比我們大些,雖是女孩性情卻頗野,總是領著我們到處惹事,今天偷了響爺蘋果,明日捉了屏四叔的魚,甚至有一次,她竟獨自去掏福雲客棧的鴿籠子。懵懂中發覺,花鞭似乎並不怕那些大人,而甚至連花鞭奶的叫罵都可充耳不聞。與我們一起玩的泥才是親眼見的,花鞭被花鞭奶在自家的院中追打,最終花鞭奶累的連罵的力氣都失了,而花鞭卻坐到牆沿上,晃動著兩腿,一臉自得的衝著徒剩喘息的花鞭奶吐著舌頭。這些自然成了我們崇拜的理由,甚至豔羨的覺得自己應有那樣的環境……

與花鞭在一起是快樂的。現在回想起來,她似乎幻化成提綱挈領的主線貫穿起了整個童年。到了讀書的時候,周圍的孩子們陸續的進了學校,而花鞭卻失了這樣的機會。花鞭奶的眼睛早早的瞎了,花鞭便不得不承擔起一部分家的責任。花鞭應是喜歡讀書的,因為長能見她揹著草筐長久的駐足於學校的圍牆外,一臉拘謹。花鞭曾模仿著我們的功課用草紙釘起一樣的本子來,而且花鞭似乎很願意聽我們講學校的事情,即使聽到再丟臉的事情也不會露出輕蔑的表情。每年的寒暑假無須上課,閒時她又總是央我念書本上的課文給她聽,而後便用釘起的草紙本子,描那書本上黑紋線條勾成的圖案,工整、虔誠。

現在約莫還記得那時的情景,她聽得我說那自然書中所寫的人都是要生老病死。突的多出無限的恐懼,她一遍遍的搖著我的胳膊問:“小哥兒,人真的是要死的嗎?”我茫然的點點頭。“那死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我又點點頭。“那就不興別的法替代?真的要死?”我不在動作,卻見她一臉的驚恐,而這驚恐很快轉化成了不知所措。於是,那個冬日的午後,初次遭遇惶恐感覺的花鞭無由的哀傷了整個下午。而後,再見我時,她便多出了敬畏,不再央我讀書,不再翻我的書包,去描摹那黑紋線條勾成的圖案。

小學讀到一半,便離開了屏鎮,大人們裝載好了傢什,而我則伏在車中的麥草裡凝視著泥才他們送來的小玩意,車發動的時候,偶一抬頭見到了正佇在門口的花鞭,怔怔的望向這裡。眼淚便不自覺的流了下來……

時間或急或緩的留走,漸次的少了花鞭的訊息,偶爾回到屏鎮也僅能渺渺聽到關於她的事情。

花鞭奶死了,花鞭嫁到了外村,花鞭的丈夫約莫是個瘌痢頭,花鞭有了孩子……

天色逐漸的暗了下去,站起身來,在墳塋前鞠躬並一起與無憂的童年告別。晚飯時與母親聊起這事,母親不住的搖頭,“太命苦,兒子四歲了,丈夫卻出了車禍,家中是欠了外債的,卻不至於走上這條路……”不再言語,繼續大口的扒著碗裡的米飯,兒子伸手搖了搖母親的胳膊:“奶,爸怎麼哭了……”

最後一點印記,就這樣,失去了……

想念花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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