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扇仙說了這樣一句話：“伸過頭來，等我砍十幾劍！若受得疼痛，就借扇子與你……”孫悟空受得了砍上幾劍之痛，所附條件已經成就，雙方之間的芭蕉扇借用合同生效。因此，鐵扇仙砍完後不肯借扇，還說“我的寶貝原不輕借”，就構成違約了。
孫悟空三借芭蕉扇是《西遊記》中一個家喻戶曉的故事，故事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唐僧師徒西天取經，經過火焰山，被山上八百里火焰攔住，無法通行。欲過火焰山，須借得芭蕉扇。芭蕉扇的主人是鐵扇仙，她是牛魔王之妻、紅孩兒之母。鐵扇仙（鐵扇公主）因其子紅孩兒被觀音菩薩收為善財童子，難以相見，從而怪罪悟空，不肯借扇，於是就有了孫悟空與鐵扇仙鬥智鬥勇、三借芭蕉扇的故事。
孫悟空化作蟭蟟蟲兒鑽入鐵扇仙的肚腹之中，逼迫鐵扇仙交出芭蕉扇，此為一借芭蕉扇；孫悟空變化成牛魔王的模樣欺騙鐵扇仙，使其意亂情迷之際交出芭蕉扇，此為二借芭蕉扇；孫悟空夥同豬八戒大戰牛魔王，又得玉帝和天兵天將相助，仗勢用強，最終取得芭蕉扇，此為三借芭蕉扇。三借芭蕉扇，或構成脅迫，或構成欺詐，或涉及個人財產與社會公共利益之界限等法律問題，按下不表，本文擬談論一下孫悟空在三借芭蕉扇之前和鐵扇仙協商的過程中涉及的一個法律問題。
孫悟空欲借扇以過火焰山，其首先應與鐵扇仙建立芭蕉扇借用合同關係。合同之成立，須經過要約與承諾。孫悟空前往翠雲山芭蕉洞去找鐵扇仙，提出借扇之要求，此為民法上的要約，須得鐵扇仙之承諾，方能使芭蕉扇借用合同成立並生效。但前文述及，鐵扇仙因紅孩兒一事對孫悟空頗為不滿，不願借扇，亦即鐵扇仙不願意作出借扇之承諾。雙方之間的合同尚未成立，孫悟空一番死纏爛打，鐵扇仙招架不住，說了這樣一句話：“伸過頭來，等我砍十幾劍！若受得疼痛，就借扇子與你；若忍耐不得，教你早見閻君。”這句話有沒有法律意義呢？它的法律意義是什麼呢？
鐵扇仙的這句話，實質上是戲謔行為。所謂戲謔行為，也稱為戲言，它是意思表示瑕疵的一種，即表意人出於遊戲目的而作出表示，並預期他人可以認識到其表示欠缺誠意。民法以意思表示為基本元素，內心意思和表示行為一般情況下是一致的，即透過表示行為表達內心意思，但在特殊情況下，表示行為與內心意思會產生不一致，由此構成意思表示瑕疵。
在戲謔行為中，因表意人出於遊戲目的，並無效果意思，因此一般情況下是不發生法律效力的。我國民法雖未規定戲謔行為，但生活中戲謔行為卻並不少見，我國臺灣地區民法學者史尚寬先生將戲謔行為根據當事人主觀之善意惡意而區分為善謔和惡謔，前者指表意人預期相對人認識到其表示行為非真意而為表示，後者指表意人期待他人以其表示行為為真意而為表示。如朋友之間酒桌上斗酒，甲明知乙的酒量一般，仍聲稱，若乙一次性飲下一斤白酒，就將自家別墅相贈，乙自然不會真的一次性飲用一斤白酒，甲也並無將別墅相贈的真實想法，此為朋友間酒後戲言，沒有人會當真相信。
鐵扇仙因紅孩兒之事不願借扇，提出要求孫悟空受十幾劍之痛，至少在鐵扇仙看來，是一個苛刻得不可能完成的條件，其目的無非是讓孫悟空死了借扇之心，因此是一個戲謔行為。從鐵扇仙事後不由分說，雙手掄劍，照著行者頭上乒乒乓乓砍下十數劍的行為來看，應屬於惡謔。
不過，法律並非對戲謔行為毫無限制，在保護表意人的意思表示自由的同時，法律對相對人的信賴利益亦同樣加以保護。所謂的信賴利益，是相對人相信其表示行為有效所產生的利益，即依照一般的社會共識，有理由相信表意人受其所作出的表示行為的約束時，則應當認定戲謔行為產生表示行為的法律後果，以保護相對人對其因信賴產生的利益。
比如，表意人張三透過經年累月的訓練，練出一身絕技，乃宣稱練成世間無人能及的絕世神功。有人質疑，張三吹噓：凡能練成同樣神功者，願賞銀五十萬。某人得知，即勤加練習，歷時五年，神功乃成，於是前往討要賞銀，張三該不該兌現賞銀？張三賞銀的行為乃是基於其盲目自信的吹噓，是一種戲謔行為，但根據一般社會共識，某人若有理由相信其一旦能練成神功，張三便會贈銀五十萬，就此產生信賴利益，就應認為張三負有兌現贈銀的義務。
鐵扇仙的行為可以作同樣的分析。鐵扇仙不願借扇，孫悟空對此亦有預感，所以在前往翠雲山芭蕉洞借扇途中聽聞鐵扇仙就是牛魔王之妻後，他才會大驚失色：“又是冤家了！當年伏了紅孩兒，說是這廝養的。前往那解陽山破兒洞遇他叔子，尚且不肯借水，要作報仇之意，今又遇他父母，怎生借得這扇子耶？”不過，鐵扇仙的那句“等我砍十幾劍就借扇子與你”是惡謔，前已述及，鐵扇仙此後不由分說連砍十數劍更加使孫悟空有理由相信鐵扇仙砍完惡氣已出，願意借扇，由此產生信賴利益。
因此，鐵扇仙應受其表示行為的約束，雙方成立了一個附條件的芭蕉扇借用合同。孫悟空受得了砍上幾劍之痛，所附條件已經成就，雙方之間的芭蕉扇借用合同生效。因此，鐵扇仙砍完後不肯借扇，還說“我的寶貝原不輕借”，就構成違約了。
當然，鐵扇仙不借扇子給孫悟空的原因其實還有別的，並不僅是紅孩兒一事。《西遊記》中火焰山百姓的一段話說得明明白白：“我這裡人家，十年拜求一度。四豬四羊，花紅表裡，異香時果，雞鵝美酒，沐浴虔誠，拜到那仙山，請他出洞，至此施為。”看來，神仙也有斤斤計較的時候。
作者：睢曉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