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眯眯眼”辱華溯源:1895年,西方辱華元年

1895年,德皇威廉二世開始在西方世界散播一個詞彙:黃禍。

為了讓他的夢魘更具說服力,他找來宮廷畫家,一邊描述他想象中的黃禍景象,一邊要他們畫下來。

畫的名字就叫《黃禍》。

畫中佛陀坐像騎在中國惡龍身上,把象徵天使的七個人物(代表德、英、法、意、奧、俄等七個西方國家)逼到了懸崖上。大天使米歇爾面對大家,表情嚴肅而神聖地說:“歐洲國家聯合起來!保衛你們的信仰和家園!”

這幅畫被製版印刷後,送給了威廉二世的親友以及歐洲主要國家的統治者們。

很快,這幅“辱華”的畫,連同“辱華”的詞彙,在西方世界廣泛傳播。

而那時候,中國正處在衰亡的邊緣,被各種列強按著頭暴打,根本沒有能力自衛,遑論反擊和威脅?

被打者,反而變成打人者的夢魘。西方人內心的恐懼,究竟從何而來?

“眯眯眼”辱華溯源:1895年,西方辱華元年

德皇威廉二世讓人繪製的黃禍圖。

1

西方人對黃禍的驚恐,來源於中國龐大的人口,以及四處外溢的移民。

1885年,中法戰爭之後,西方人已經想象著“中國佬滿世界亂跑的景象”。

在此之前,俄國人巴枯寧稱中國是“來自東方的巨大危險”,認為中國人口過度繁殖,境內無法生存,必將向全世界移民擴張,直接威脅西伯利亞。他建議沙皇尼古拉二世儘快著手征服東方,以避免這種潛在威脅成為現實。

歐洲人習慣用“蒙古遊牧部落”來貶稱滿世界跑的中國人。在西方語境裡,這個詞最早是指中亞腹地洶湧而出的野蠻人,令人驚恐的半人半獸的怪物。

在美國,中國人到加州淘金、修鐵路、做苦力的移民,以及由此形成的遍佈全美的華人聚集區——唐人街,讓美國人感到焦慮和不安。

中國人無論在長相、信仰、生活方式還是價值觀,都跟美國人格格不入。特別是,中國人吃苦耐勞的精神,使得很多美國人擔心他們的到來會威脅到自己的就業。因此,能幹,也是西方人侮辱中國人的一個標籤。

從1870年代起,美國人對中國移民的歧視和迫害已達到公開化的程度。美國人認定,中國人是殘忍和邪惡的群體,無法被白人控制,只能消滅。

當時的美國,發生數百起公開屠殺中國移民事件,行兇者大多因為“證據不足”而獲釋。

1882年,美國出臺《排華法案》,明文禁止一切中國人移民至美國,美國國內華人的生活和商業活動,也受到極為嚴格的限制。這一著名的歧視性法案,直到1943年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美結盟的背景下被廢止,但其對美籍華人的種種約束要到1965年才最終消除。

在這樣扭曲的社會宣傳和仇恨對立之下,西方人對中國人能有什麼好印象?

“眯眯眼”辱華溯源:1895年,西方辱華元年

美國《排華法案》是歧視中國人的頂峰之作。

2

1900年,義和團運動爆發,團民把對西方人的厭惡和恐懼,化成了殺傳教士、燒教堂、圍攻使館等具體行動。

其野蠻程度,跟西方人殘殺中國移民毫無二致,但在道德上、宣傳上,結果卻截然不同。

那個時候的中國,不會對美國等西方國家歧視和迫害華人移民的行徑發聲,而強勢的西方國家,絕不會放過將義和團作為現實版黃禍的渲染機會。

在義和團揮舞著長矛大刀的同時,各種各樣的新聞報道已經在西方世界炸開了鍋。他們不厭其煩地描述義和團民像蝗蟲一般湧向教堂、使館,燒殺搶掠,慘不忍睹。

越來越多的恐怖故事,經過西方人的筆,從中國傳到西方世界:

“白人婦女們正在遭受難以名狀的野蠻折磨,據我們所知,有些受難者竟連續幾天忍受可怕酷刑的折磨,痛苦難以細說,印度僱傭軍起義的暴行也沒有這般殘酷。”

“孩子們被當著父母的面殺害,婦女被強暴奴役,父母的折磨、殘殺……毋庸置疑,文明世界不可能忍受這種殘暴的屠殺,我們必須復仇。”

美國《時代》雜誌發表文章說:

“中國,不管是中國政府還是中國人民,已經對我們發動了戰爭,北京的屠殺已經開始而且還將進行下去。所有的西方文明國家必須武裝起來複仇。必須像對待食人生番那樣對待中國人,將北京夷為平地。”

在這套極端話語的蠱惑下,所有西方人都認為,八國聯軍入侵中國是文明徵服野蠻的正義行動。

人類共同的劫難,被書寫成一方對另一方的野蠻,以及一方對另一方的正義。

直到今天,在西方人的普遍認知中,依然只看到義和團圍攻使館與教堂的恐怖,卻看不到八國聯軍洗掠北京城的恐怖。

西方人對中國的傲慢與偏見,不是現在才有的事情,至少從英國人用炮艦轟開中國的大門時就已經形成,到八國聯軍侵華時早已根深蒂固。

幾年前,復旦大學教授張維為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有段話說得很在理。

他說,西方不少媒體和批評人士對中國社會實際狀況的歪曲,讓他想起了1793年英國使者馬戛爾尼訪問中國的情景。在那時,清朝的乾隆皇帝在異國使節面前擺出一副傲慢的姿態,展現著中國版的“歷史終結”論。如今,西方民主“歷史終結”論甚囂塵上,事情難道正在發生反轉?這一命運似乎降臨到了西方頭上:西方正在變成傲慢的“乾隆”?

事實上,當西方發現炮艦即正義的時候,他們已經變成了傲慢的“乾隆”。

“眯眯眼”辱華溯源:1895年,西方辱華元年

逃難回京的慈禧,對西方卸下傲慢,向各國公使夫人示好。

3

義和團事件過去了,但關於黃禍的恐慌並未在西方消失。

羅伯特·杜魯斯(R。Druce)分析指出:

不管怎樣,某種有關“黃禍”的觀念不斷侵擾著歐洲人的想象。“黃禍”是一系列的恐慌,似真似假,若有若無。它對西方本土經濟的威脅,在於源源不斷的廉價勞工的湧入;對西方哲學與基督教會的威脅,在於佛教的傳播;而更大範圍中對西方勢力的直接威脅,則體現在中國正在與其他國家一道,爭取政治上、經濟上的自由。當然,最不堪設想的恐慌,還在於一種惡夢,黃種人像洪水一樣在全球氾濫,最終統治世界。

這種恐慌,以及對於過去歷史的恐怖記憶,在西方催生了一系列“辱華”的文化事件。

最典型的是,1912年,英國一個三流小說家薩克斯·羅默(Sax Rohmer)開始創作的“傅滿洲博士”形象,竟然成為西方人眼中最經典的中國人形象。

羅默在回憶自己最初的創作動機時說:“我常想為什麼在此之前,我沒有這個靈感。1912年,似乎一切時機都成熟了,可以為大眾文化市場創造一箇中國惡棍的形象。義和團暴亂引起的黃禍傳言,依舊在坊間流行,不久前倫敦貧民區發生的謀殺事件,也使公眾的注意力轉向東方。”

他所說的謀殺事件,指1911年倫敦東頭的一樁團伙犯罪案,據說與當地華人黑社會有關。

傅滿洲是一個世紀以來西方大眾文化中“黃禍”的形象代表。他瘦高、禿頭,倒豎著長眉,面目陰險猙獰,走路沒有聲音,舉手投足都暗示著陰謀與危險。

這個被創造出來的傅滿洲,是中國皇室成員,控制著一個名叫Si-Fan的中國恐怖組織,該組織的經費主要來源於其所從事的“白奴貿易”。

傅滿洲是科學天才,擁有歐洲四所著名大學的博士學位,卻總是採用傳統的“東方”手段作惡,會殺害女嬰,會強迫女人裹腳,會施行千刀萬剮這一酷刑,會在義和團起義時屠殺基督教傳教士,會以狗和貓為美食……

在小說中,白人警官斯密說:“我們的命運都掌握在中國人這個長不大的民族身上!一個崇拜祖先的種族,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在40多年間,羅默一共寫過十幾部以傅滿洲為主要反面人物的小說,暢銷西方世界。由這些小說改編的影視劇也層出不窮,影響並塑造了一代又一代的西方觀眾對中國人的集體印象。

一個普通的西方人,他可能沒接觸過中國人,但他肯定知道中國人的代表傅滿洲。因此,在他們的心目中,中國移民聰明、冷漠、狡猾、殘忍,他們擁擠在骯髒不堪的唐人街進行著各種罪惡勾當,並試圖顛覆世界,消滅白人。

這個被醜化的中國人形象,透過書籍、漫畫、卡通、電視節目和電影的傳播,彷彿就代表了所有中國人。指望西方人在傅滿洲形象的“洗腦”之下,準確地認識和評價中國和中國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眯眯眼”辱華溯源:1895年,西方辱華元年

“眯眯眼”辱華溯源:1895年,西方辱華元年

傅滿洲,被妖魔化的中國人形象。

4

1920年代,老舍在倫敦居住了五年。這五年間,他觀察到了西方人到底是怎樣認知中國人的過程:

中國城要是住著二十個中國人,他們的記載上一定是五千;而且這五千黃臉鬼是個個抽大煙,私運軍火,害死人把屍首往床底下藏,強姦婦女不問老少,和做一切至少該千刀萬剮的事情的。作小說的,寫戲劇的,做電影的,描寫中國人全根據著這種傳說和報告。然後看戲,看電影,念小說的姑娘,老太太,小孩子,和英國皇帝,把這種出乎情理的事牢牢地記在腦子裡,於是中國人就變成世界上最陰險,最汙濁,最討厭,最卑鄙的一種兩條腿兒的動物!

這段話,放在接近一百年後的今天,仍然適用。西方人對中國的傲慢與恐懼,從未改變過,而且隨著中國的崛起和開放,愈加強化。

近些年的“中國威脅論”,說白了就是“黃禍論”的當代翻版。

西方一直高懸普世真理,但他們對待中國的雙標,也從來沒有改變過。

在近現代史上,他們將一個個不平等條約作為鎖鏈,勒逼中國,他們在中國派駐軍隊,瓜分領土,他們在中國高人一等,大發橫財。但他們還不知足,一邊扮演貪婪的強盜,一邊起勁地鼓吹“黃禍論”,製造“傅滿洲”,宣揚中國人的威脅。彷彿他們的一切侵略行徑,都成了正當防衛。

強權有理,莫此為甚。

不要以為現在是21世紀,是網際網路時代,世界就真的成為地球村。從本質上來說,世界上不同族群的相互認知和理解,跟20世紀乃至19世紀相比,並無多大長進。

不是人類獲取對方的資訊有多困難,而是我們從來只相信我們願意相信的那些民族與國家真相。

但是,我們對西方人、西方國家、西方文明的認識,比西方人對我們的認識更加完整,更具善意。

畢竟,我們有過真心學習西方的階段,特別是五四運動以後,都以西方為對標,追求建立一個民主、文明、富強的國家。而所謂的西方,基本上自18世紀以後就沒正面看待過我們,長期以來都習慣於用落後、野蠻、邪惡、恐怖等固有的詞彙來形容我們。

這是他們的執念。正如學者周寧所說,“如果不確定愚昧與無知、貧窮與落後的東方,就不能展現一個自由與民主、繁榮與進步的高貴的西方”。

從這個意義上看,我們或許傲慢過,但西方人更傲慢;我們或許保守過,但西方人更保守;我們或許殘暴過,但西方人更殘暴;我們或許邪惡過,但西方人更邪惡;我們或許是傅滿洲,但西方人比傅滿洲還要傅滿洲……

參考文獻:

周寧:《天朝遙遠:西方的中國形象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

呂浦:《“黃禍論”歷史資料選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79年版

愷蒂:《傅滿洲:被妖魔化的中國人形象》,《文匯報》2015年1月16日

[美]哈羅德·伊薩克斯:《美國的中國形象》, 於殿利等譯,時事出版社,199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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