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鸝
那年元宵過後不久，鳳姐小產。王夫人安排李紈、探春、寶釵組成理家三人組。李紈“尚德不尚才”，容易逞縱下人。寶釵是親戚，“不干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只有探春，有才幹有立場有魄力，理所當然成為了理家三人組的核心。她精細處不讓鳳姐，讓眾人不敢小看。她大膽改革，“興利除宿弊”為賈府財政帶來前所未有的生機。連自視甚高的王熙鳳也忍不住稱讚探春。
脂硯齋在庚辰本夾批中評論鳳姐說“雖有才幹，亦必有羽翼方可。”這句話說出了鳳姐理家的一個關鍵詞：羽翼。而這兩個字也標示出探春理家的重大缺失。
首先，探春雖然和李紈、薛寶釵結成同盟，共同理家，但李、薛二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算盤，根本算不上探春的“羽翼”。
我們再來看探春手下的人。
“辱親女愚妾爭閒氣”那次，趙國基去世，探春照例賞二十兩銀子，趙姨娘為此找上門來大鬧。面對愚蠢無理的親生母親，探春委屈又生氣，一邊說，一邊抽抽咽咽哭了起來。丫頭們知道探春哭了，忙捧了沐盆、巾帕、靶鏡等物伺候梳洗理妝。作品特地交代：“平兒見侍書不在這裡，便忙上來與探春挽袖卸鐲”。每次讀到這裡，筆者總是想問一句：探春受了這麼大委屈，最需要有人貼身伺候的時候，她身邊的頭號大丫頭侍書，到底跑哪兒去了？
可聯絡前文仔細分析就會發現，侍書與探春的默契程度並沒我們想象中那麼高。
探春先是被掀了裙子，大怒之下打了王善保家的耳光，後又遭對方抗議。這時，探春忍不住勃然大怒，“喝命”丫鬟道：“你們聽他說的這話，還等我和他對嘴去不成。”待書等聽了，才出去懟回。
探春的“喝命”值得玩味。“喝”就是大聲喊叫，“命”就是命令，“喝命”就是大聲喊叫著命令。探春大聲喊叫著命令丫頭說，還等著我去和她對嘴去不成？你們還不趕緊懟回去！待書等領會清探春的意思，這才出言反擊。
探春的憤怒絕大部分來自王善保家的，可多多少少還有那麼一點指責丫頭的意思：你們還站著幹嘛？不等我說就懟回去才對。
當時在場的人中，鳳姐、探春是主子，周瑞家的，王善保家的是王、邢二位夫人陪房，平兒和侍書平級。就算侍書沒有太多發揮空間，眼看著自家主子裙子被掀，護一下總可以吧，說句話總可以吧。你看隔壁晴雯，當著眾人的面，把個箱子底兒朝上抖摟開來，她也不過是個二等丫頭。
可是侍書在探春“喝命”之前，什麼也沒做。
我們幾乎可以得出結論，侍書固然能說會道，忠心護主，但她和探春之間並未培養起太多默契。相比紫鵑為黛玉苦心謀劃，“情辭試莽玉”，平兒不等鳳姐吱聲就已經備好了送秦鐘的見面禮，侍書在探春最委屈最需要服侍時不知哪裡去了，看著主子裙子被掀，尊嚴被踐踏卻沒任何反應，等主子“喝命”之後才懂得還嘴，實在算不上探春合格的“羽翼”。
探春房裡的另一個丫鬟翠墨的表現更能說明探春羽翼單薄。
茉莉粉薔薇硝那次，趙姨娘與芳官、藕官等大打出手，不可開交。事後，探春命人調查誰在背後挑唆趙姨娘，艾官“悄悄”向探春報告說是夏婆子。一轉眼，翠墨就把艾官的話告訴了夏婆子的外甥女小蟬。既然艾官是“悄悄”對探春說的，肯定沒第三個人知道，翠墨能知道，說明她搞情報手段一流，能力出色。但筆者想問的是，翠墨你這麼能搞情報，能力這麼強，你到底向著誰呢？你這不是給秋爽齋添亂嗎？
待書關鍵時刻掉鏈子，翠墨胳膊肘不知往哪裡拐才好，這就是探春手下的兩員大將。
相比而言，鳳姐手下的兵，幾乎個個有能力，個個拎得清。平兒權衡利弊，圓滑周到。豐兒相伴左右，隨時聽令。小紅言談爽利，懂得變通。就連旺兒媳婦這排不到前面去的“羽翼”，都懂得在夏太監打秋風時即興發揮和主子一起演雙簧。相比之下，秋爽齋的團隊，實在是弱爆了。
最成功的領導總是能知人善任，培養羽翼。劉邦行軍打仗不如韓信，治國理財不如蕭何，運籌帷幄不如張良，但韓信蕭何張良都能在劉邦的領導下恰到好處的發光發熱，為他所用。項羽力拔山兮氣蓋世，個人能力強的很，不能籠絡優秀的人才，不能建立一流的執行團隊，到頭來還是白搭。
一樣的道理。若單挑，鳳姐可能不如探春。拼團隊，探春實在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探春為什麼沒能建立優質的團隊，培養起自己的羽翼呢？總結起來，有如下幾個原因。
一探春並未意識到“最佳化團隊”，“收納羽翼”的重要性
探春理家的亮點在“革新”。她從賴大家承包花園得到靈感，立足家族利益，大刀闊斧搞改革，確實有魄力。然而十幾歲的探春畢竟還年輕，她還不懂得“羽翼”的重要性。理家之前，她並未做出任何準備工作。手下人忠心耿耿，卻不知什麼該幹什麼不該幹。有母親有弟弟，他們卻拼命拉後腿，時刻準備跳出來搞事情。
磨刀不誤砍柴工。但凡探春有一點“最佳化團隊”，“收納羽翼”的意識，憑藉她的聰明才智，肯定能搞定手下，收伏母弟。在她接管榮府事務後，也不會出現那麼多糟心事兒。你看鳳姐協理寧國府之前，不只搞定了手下，安排好了榮國府，還得到賈珍“愛怎樣就怎樣”的許諾，全無後顧之憂。
二對屬下“恩”多“威”少
說起來，秋爽齋的丫鬟們在大觀園裡活的相當有尊嚴。王夫人親自下令抄檢大觀園，那麼大陣仗，黛玉的丫鬟們都給搜了個底兒朝天。可秋爽齋的丫鬟們不只沒被搜，還得到鳳姐的金口玉言說搜過了沒問題。探春對丫鬟們的保護之恩，書裡書外有目共睹。
可身為領導，只懂得保護員工還遠遠不夠。在施恩的同時，還應明確指令，樹立威信，讓手下人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什麼時候不該做什麼，什麼事兒能幹，什麼事兒不能幹。恩威並施，才能讓屬下找準位置，懂得配合。
三沒有明確的賞罰機制
威信的建立，很大程度上依賴於合理的賞罰機制。
對於侍書的擅離職守，艾官的挑撥離間，探春心知肚明，卻從未進行任何懲戒。手下人再忠心，終究難免犯錯，犯一次安然無恙，犯兩次天下太平，時間一長，就成了習慣性失職。翠墨本無心告密，她讓蟬姐兒去買糕，蟬姐兒說忙不肯去，翠墨玩笑間就把艾官告夏婆子的話說了出來。如果秋爽齋有規定，亂說話遭重罰，翠墨肯定不會“習慣性洩密”。
綜上，探春的“羽翼單薄”讓我們明白，領導者的自身能力確實重要，但於此同時，團隊意識，知人善任，管理方法同樣不容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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