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水浮仙棹——分清喜好與價值,切莫隨便給詩人排座次

無事烏程縣,蹉跎歲月餘。不知芸閣吏,寂寞竟何如。

遠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車。因過大雷岸,莫忘幾行書。

——李冶《寄校書七兄》

有人問,薛濤是不是唐朝四大女詩人之首。

呃……

之一是對的,之首從何談起?

李冶詩名比薛濤更早,詩才也確實更勝一籌,硬要說的話,就是如今存世詩作少得多。

其實之前學詩的時候,一直說的是三大女詩人,沒怎麼讀過劉採春的詩,這裡就不提了。就這幾位女詩人的詩歌來看,李冶詩文大氣,稱得上一句“不讓鬚眉”;薛濤真心深藏,詞句工巧;至於魚玄機……經歷淒涼,另當別論。

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誰言千里自今夕,離夢杳如關塞長。

——薛濤《送友人》

就送別而言,這首詩情景交融固然不錯,但比起“別後相思人似月,雲間水上到層城”便差了境界。而魚玄機因經歷特殊,字句間多有怨懟,佳句多在言己身之苦,如“人世悲歡一夢,如何得作雙成”,而送別詩多如鴛鴦失群,才情雖佳終究還是差些力度。

遠水浮仙棹——分清喜好與價值,切莫隨便給詩人排座次

錦江滑膩蛾眉秀,幻出文君與薛濤。言語巧偷鸚鵡舌,文章分得鳳凰毛。

紛紛辭客多停筆,個個公卿欲夢刀。別後相思隔煙水,菖蒲花發五雲高。

——元稹《寄贈薛濤》

也許有人要問了:

你不是最不喜歡給詩人分高下的嗎?怎麼今天像是硬要評出個一二三四來?

主要是因為看到一些過於主觀的文字,有些影響心境了。

有些文章裡儼然給薛濤安了一個言情女主的人設,誇大才華之餘又埋怨元稹渣男,辜負了鶯鶯又辜負薛濤。實際上元稹或許對不起鶯鶯,但真正辜負的怕是他自己詩文裡的深情。

元稹與薛濤極大機率是逢場作戲,《寄贈薛濤》簡直是應酬的範文。而從薛濤歷來酬和的詩文來看,與這些文人權貴的應酬也難說有多少真心,與其說才力不足,我覺得更多的是她已經麻木。但情感不夠真摯,詩文的價值便會打上折扣,便是給一支五彩筆也會生澀。

至於元稹,有關妻子的詩文是深情,但從多次提及的“鄧攸無子”來看,更多的是標榜自己,感情……或許只是為自己人格貼上閃亮的一枚標籤吧。但對於薛濤,他連裝都懶得裝,不過是尋常交往,辜負又從何談起?

所以,這段所謂的“深情姐弟戀”多是如今一些好事者的意淫罷了。元稹固然沒捧出真心,而薛濤,也沒把元稹區別看待,和她往常應酬的那些人沒有任何區別,甚至還不如韋皋。

遠水浮仙棹——分清喜好與價值,切莫隨便給詩人排座次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李清照《一剪梅》

詩詞可以沒有“遠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車”的奇語,但不可無“別後相思人似月”的情語。情之所至,再簡單的話也可出奇,而無情,再高的技巧也難出佳句。

就像這首《一剪梅》,“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這種句子表面上看又有什麼出奇的呢?但不寫什麼天涯海角,不寫什麼相思海深,讀來也知詞人深情。這就是境界。

不怕“不會說”,就怕“說不到”啊……

獨行獨坐,獨唱獨酬還獨臥。佇立傷神,無奈輕寒著摸人。

此情誰見,淚洗殘妝無一半。愁病相仍,剔盡寒燈夢不成。

——朱淑真《減字木蘭花·春怨》

口語化的五個“獨”,行、坐、唱、酬、臥,似乎一天、一月、一年、一生就這麼過去了。哪怕沒有“斷腸”字樣,誰又讀不出斷腸聲呢?

遠水浮仙棹——分清喜好與價值,切莫隨便給詩人排座次

昨夜風兼雨,簾幃颯颯秋聲。燭殘漏斷頻欹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

——李煜《烏夜啼》

讀詩詞確實是不能人云亦云的,但歷代名家的論述尚且不能全盤接受,更何況現在一些出於個人喜好的論調。有些東西確實是可以分出高下的,但所謂的“高下”並不代表價值,僅僅只是一種標準。

就像我討厭李煜這亡國後的哭唧唧,但我從不否認他詞作的藝術價值。我厭憎趙佶的荒唐誤國,卻讚賞他書法繪畫中的美感。

給詩人“排座次”無疑是可笑的,尤其是這個“座次”還難以讓人信服的時候。

“王楊盧駱”的次序雖然有過“吾愧在盧前,恥居王後”的不滿,甚至還有“既優於盧,亦不減王”的贊同之聲,但王勃好歹憑著才氣撐了下來。至於某些沒有任何論據全靠個人喜好排的順序……

請恕我不能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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