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期|《宋畫史稿》選句

編者按

《宋畫史稿》書中涉及的內容很多,並不限於藝術史,還議論了一些相關領域。於笑先生細讀後,摘選了若干段落,以供還未讀完全書的朋友們參考,供大家批評指正。

第329期|《宋畫史稿》選句

輯 者:於 笑

坦白地說,我對鑑賞的理解,幾乎在研究的每一天,都會起微妙的變化,我這樣講,想要強調的是:一方面,看法的差異與不確定性,在鑑賞領域是不可避免的;另一方面,公開地展示與討論這些差異與不確定性,是有非常正面、積極的學術價值的。

(班宗華《

序言

pⅡ)

在不斷肯定與否定過程中,認識到一個要點,就是簡略的宋代繪畫史對大多數佚名宋畫的研究幫助不大,因為簡略敘述並未描述出宋畫史的全貌。只有盡力認識宋畫整體面貌,儘可能恢復宋畫史原有完整結構,才會對鑑別所有宋畫有幫助,佚名宋畫才會找到應有的位置。

(《

自序

pⅡ)

以往的宋代繪畫史,大致上有三種類型。

第一種型別,是依賴古代文獻。前人關於宋畫有什麼文獻,彙集之後就成為一本很厚的書。看了這樣的書,雖然熟悉了文獻,對於藝術品本身卻不能增加什麼認知。這種學術道路本是古代做學問的方式,以往沒有條件看真跡,只能如此。高居翰說過:我只與看畫的人討論藝術史,不與看文獻的人討論藝術史。艾瑞慈也說過:搞音樂史的人,要仔細聽音樂;搞繪畫史的人,要仔細看畫。

第二種型別,是20世紀以來常見的“闡述代表作”式圖書。這種書的好處是,拋棄了以文獻作為主線的思想,開始以真實的作品為主線;壞處是,會使得藝術品孤立化。把每一件代表作描述得很清晰,但是不太談其中的共性與抽象特點,看不出作品之間有什麼聯絡。熟讀這樣的書,會誤認為藝術史就是代表作的歷史,忘記了代表作是從大量真跡中產生的。

第三種類型,就是最近30年來,學術的專題化、細緻化使得每一個小題目都可以寫得非常豐富。我們也看到不少明清的題目用這個方法做得非常好,但對於宋代繪畫史來說,這種方法就顯得窘迫,因為宋人繪畫傳世資料有限,你不可能把有限的資料撰寫成無比豐滿的專著。片言隻語在大多數情況下,就是片言隻語,不可能據此發揮到與國家、政治層面產生聯絡。如果強行聯絡,就會逐步失去學術規範,成為一種無法檢測的學問。

(p002-003)

如果不認真研究群體,不關注全域性,僅僅就畫論畫,那麼任何一個小畫家,都會被研究成大畫家。

(p004)

對於一個理論體系來說,是優秀還是不好,其評價標準,主要衡量辦法,是檢查這個理論能否解釋現狀,能否預測未來。解釋現狀是基本要求,預測未來是高階要求。

(p005)

如果走向保守的道路,過分強調藝術史是殘缺的,那什麼研究都難以展開。如果過度強調藝術史是體系化的,強調影象之間的聯絡,把沾一點邊的影象聯絡都說成是全域性可靠,那就會把大量贗品看成真跡。

(p006-007)

古人研究宋畫的條件沒有我們好,他們沒有看全世界博物館藏品的條件,因此,古人面臨更加嚴重的碎片化藝術史的局面。這導致他們討論宋畫(往往出現在題跋與文集中),一般會強調三點:第一,珍稀;第二,水平高;第三,不可知論。

(p007)

從現在的環境來看,我們把留存的宋畫彙集起來,有1200多件,要比某個具體的古人看到的古畫多得多。據此完全可以加強分析,建立起繪畫之間的相互聯絡,那麼宋畫的位置都將是相對確定的,不會被盲目捧高,也不會被推向不可知論。

如果放棄畫面分析,不嘗試建立畫作之間的具體聯絡,那麼就很可能走向另外一條道路,就是極度讚揚宋畫代表作,用沉默來否定其他,這樣一來,全世界只剩下代表作,藝術史的空間被極度壓制。

(p007)

雖然每一個時代都有技法上的高手,但是每一件繪畫作品包含的資訊都是多層次的、複雜的,產生的環境是特殊的;任何繪畫中,都存在自然攜帶的、無法完全被解讀的環節;每一件優秀的真跡,都包含著藝術家的不斷嘗試與不穩定的發揮。這些都是極難追蹤的。

一些讀者誤以為真跡就會展現“典型技法”,這是教條地看待了古代真跡,而沒有關注藝術品的複雜性。藝術史不是由一個一個孤立的技法構成的,而是由互相聯絡的、一組一組的藝術品構成的。孤立的技法與藝術品是無法與時代發生聯絡的。

(p011-012)

為什麼說繪畫一定對應於某個特定環境、特定時代呢,因為繪畫的產生需要的條件很具體。譬如說,皇帝是否感興趣、畫院是否支援、題材是否合適、老師是否願意傳授等等。高階的繪畫,就像脆弱的動植物,需要的環境非常特殊,特殊環境一旦變化,動植物就會消亡。因此,根據繪畫真跡倒推出其產生的環境,從而恢復當時的“繪畫規範”,顯然是一條合乎學理的研究道路。打個比方,就是仔細研究一場球賽,研究球員的比賽行為,可以推理出比賽規則。

(p012)

當時我本能地放棄了羅樾的道路,因為感覺到有兩個明顯的問題:第一,我們不知道宋代摹本到底保留了多少底本的真相。第二,即便是較為準確的臨摹本,也不可能複製原作的暗含特點,一件古畫中的哪些才是歷史特點,是由後世撰寫藝術史時發現的,摹本無法取代真跡作為觀察物件。

(p026)

傳世宋畫大約有1200多件,其中北宋大約100件,南宋大約1100件。那麼五代繪畫作品有多少呢全世界博物館加在一起,不超過10件。

用今天的眼光來看,這些作品有些環節很笨拙,有些環節卻異常精彩,這導致畫面有“不勻衡”的感覺。這種不均衡感,恰是其他時代所不具備的特徵。

(p028-030)

元素之間的緊張關係是另一個重要觀察點。

(p038)

本章完全是依賴一個理論模型進入五代領域的,但是這個模型也有一個問題。這個模型在指向五代的時候,在一定程度上也有可能指向了遼代與金代繪畫。我們知道,最近30年來,遼金繪畫研究進展不小,如果遼代與金代繪畫中,某些畫家在人物畫創作中很傳統,但是配景不太注意,一旦出現這樣的局面,就會使得本章的一些研究落入歷史的陷阱。

(p070)

文人畫的內涵一直不甚清晰。有人說,是文人動筆畫畫,這個說法顯然不對,顧愷之就是文人,難道文人畫從4世紀就出現了,有人說文人畫是水墨畫,這也不對,因為職業畫家也會畫水墨畫。把王維作為南宗源頭,那是董其昌“追溯”的看法。

如果考察北宋文人如何參與繪畫,就會發現文人在參與中提出了一個新的繪畫標準,這個標準顯然以畫院作為對立面。正是依據文人的標準,才出現了文人畫。從理論上講,從北宋開始,只要遵循文人標準的作品,都是文人畫。

宋人已經發現這個大變化,鄧椿的《畫繼》在編輯體例中,單獨列出“軒冕才賢”一節,將蘇軾、李公麟等大名家歸入其中,將文人畫從一般畫家的作品中區別出來了。這是藝術史第一次這樣闡述,文人畫就此登上舞臺。

到了明清以後,過度強調筆墨趣味,放棄繪畫“狀物”核心,是文人畫走向衰亡的主要原因。筆墨趣味是文人畫的特點,但是一個畫派不能只有特點而丟棄了共識。文人畫在北宋時期既遵守基本共識又發展了筆墨趣味,才創造了新的繪畫世界。

(p102)

藝術的發展是一個從不成熟到成熟的過程,趙佶之前不少名家作品中都會帶有不成熟的、草率的成分,譬如說,設色有些堆積,各元素在畫面上互不避讓,畫面上有點擁擠,格調未必清新。這些特徵與趙佶心目中雅緻的理念格格不入。

(p139)

趙佶指導畫院臨摹古畫的行為,使得更早的帶有原始資訊的名畫離開了收藏家的視野,讓人們誤以為宋畫就是那種雅緻的、精細的、乾淨的格調,不知道在趙佶之前的宋畫,從唐、五代發展而來,總是帶有一些草率氣息的。

(p142)

宣和畫院的最大成就,是將水平不穩定的花鳥畫進一步發展到最佳。在此之前,“徐熙野逸,黃家富貴”是五代兩大流派,但是構圖、設色等細節並未達到極高的境界,觀黃居寀《山鷓棘雀圖》可證此言。

(p143)

有人覺得,明清時代更加靠近南宋,對南宋的理解應該比現在更加準確。事實未必如此,因為南宋繪畫大多數沒有簽名,這是一種資訊斷層,而不是漸變式的資訊消失,因此,明代人和我們遇到了類似的困境。今天可以彙集南宋繪畫作品進行分析,明代反而沒有這個條件。

(p155)

南宋早期畫院,總體來說是比較嚴肅的,技法嚴謹、理念清晰。繪畫中寬鬆的氣氛,要等到寧宗時期梁楷、馬遠的出現才隨之而來,我們最為熟悉的馬夏風格的南宋山水,其實出現在南宋中後期的寧宗、理宗時期。

(p189)

克利夫蘭藝術博物館藏米友仁絹本設色《雲山圖》其中雲彩畫法不是用毛筆,而是用絹布一類材料,團成一團,蘸上蛤粉,不斷點在絹本上,絹布團的痕跡在畫上非常清晰。

(p194)

文人畫反覆操練一種固定題材的習氣,已初見端倪,畫家們發現專注於一項“專長”比較討巧,也可以獲得巨大名聲。自此,文人畫家傾向於不再關注寬廣的題材,不再關注現實,只專注某個單獨題材,這樣的做法越來越多,導致中國文人繪畫的道路逐步出現問題。

(p206)

南宋沒有出現以墨竹聞名的大畫家,是件怪事。也可能是墨竹作品懸掛過多,導致湮滅得也快。類似於今天傳世宋版書很多,但是宋版小說一頁不存了。

(p2

12

代表作構成的宋畫史的客觀正確性是自帶的。

(《

後記

》p259)

筆者不認為宋畫的代表作可以構成一部完備的宋畫史,只有恢復宋畫史的整體結構,才是宋畫史應該具備的水準。

這就好像一張完整地圖,才是一份“地圖”。區域內的幾個代表性大城市介紹,雖然是有意義的,但是不能取代“地圖”的功能。

宋畫距今時代久遠,很多真跡、文獻已經丟失,不可能完全恢復。那麼,從理論、結構的角度去探索、恢復宋畫史,顯然是一條合適的道路。

(《後記

p

25

9-260)

以往,人們似乎被宋畫的珍貴感、宋代的遙遠感嚇住了,以為不可能恢復全貌。雖然宋代遙遠,但如果你真實掌握1200多件傳世宋畫(也就是《宋畫全集》完成的資料)的資訊,便可以在此基礎上重建宋畫史的結構。

(《後記》p2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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