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蝟與狐狸:世間的兩種人格

世間諸人,無非兩類,要麼是狐狸人格,要麼是刺蝟本性。

這一說法本來出自希臘詩人阿基洛科斯(Arkhilokhos),他的詩句中曾有一句:

「狐狸多知,而刺蝟有一大知。」

但這個說法真正為人熟知,卻是因為20世紀思想家、觀念史家以賽亞·伯林(Isaiah Berlin)的一篇論文《刺蝟與狐狸》,這篇論文講的是托爾斯泰的作品與思想。

刺蝟與狐狸:世間的兩種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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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賽亞·伯林,英國哲學家、觀念史學家和政治理論家,20世紀最傑出的自由思想家之一,以對政治和道德理論的貢獻而聞名。

在以賽亞·伯林看來,希臘詩人的這句話,原意是:

「狐狸機巧百出,不出刺蝟一計防禦。」

可是,在伯林看來,這其實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格。狐狸不是說一個人鬼點子多,刺蝟也不是說一根筋,而是說人有兩種根本不同的面向。狐狸是百科全書式的,知道很多事,甚至經常「彼此矛盾」,而刺蝟則尋求萬事皆一以貫之。

西方狐狸的佼佼者有亞里士多德、蒙田、普希金、巴爾扎克。狐狸的思想活潑、零散、漫射,往往反對唯一、絕對的觀念、道理。優秀的狐狸知識廣博,眼界高遠,事事觀察入微,才思泉湧。生活之中,這種人一生詩性十足,寧可飽覽世間瑰麗景色,而大多不願龜縮一地,坐井觀天。

「大狐狸」錢鍾書一生博覽群書,其名著《管錐編》不拘泥於學科疆域,旁徵博引,其間不乏洞見。追憶起錢鍾書先生,史學家余英時就斷言道,他是不講究,也不相信系統的,凡是小處才見其真知灼識。

另一位 「狐狸」大家魯迅,常被誤解成 「刺蝟」。他看似擁有一套成熟的革命思想,但本性卻是活脫脫的大狐狸。臺灣知名文學家李歐梵說,魯迅的短篇小說讀來像抒情散文,意韻深遠,思想深刻,卻沒有固定的體系。

不管是錢鍾書、還是魯迅,他們思想深邃,鋒芒盡顯篇章,但不熱衷抽象理論,構建龐大體系。反過來說,堅持不懈地追求體系、真理等獨一要義,就是刺蝟比較顯著的本性。

刺蝟凡事以一招應對,這一招就是他們深信不疑的思想體系和原則。刺蝟以不變應萬變,秉持一貫的原則,思考傾向一元論,追求唯一、確定的真理。他們多是知行合一的,追求價值與行為的融貫一體。一旦信奉某個原則、價值,他們就把這套思想貫穿到生活細節之中。

要說臻至極致的刺蝟,莫過於鑽研形而上學的哲學家,柏拉圖、黑格爾、羅爾斯均是如此。他們一生苦苦尋覓世界真知,並統攝於洞穴理論、精神現象學、無知之幕等哲學理念當中。文學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易卜生、普魯斯特等,也在刺蝟家族中有一席之地。寫作之中暗含了結構、觀念和世界觀。

但刺蝟和狐狸的區分也不必當真,以塞亞·伯林自己就說,這種二分法是一種「簡行」的分類,如果嚴格用這套標尺去衡量所有人,未免會有些迂腐,也一定會落入荒謬。之所以這麼去區分,也只是為了提供一種視角而已。

事實上,也確實有很多人難以區分,在他們身上能看到狐狸,也能看到刺蝟。甚至可以說,如果一個人不先成為狐狸,也不太可能成為一隻真正深刻的刺蝟。比如托爾斯泰,就是伯林認為很難說是狐狸還是刺蝟的一位大師。伯林說:

「托爾斯泰的天性是狐狸,卻自信是刺蝟;他的天賦與成就是一回事,他的信念、連帶他對自身成就的詮釋,又是一回事。」

刺蝟與狐狸:世間的兩種人格

可見,人性的複雜還是極難簡化。狐狸和刺蝟,只是推至極端的人格,絕大多數人是掙扎於二者之間的,甚至許多作家自己也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狐狸還是刺蝟。

至於伯林自己呢,他將自己定義為狐狸,認為狐狸雖然學識淵博,但是不夠專注,很難成大事,所以他渴望成為「刺蝟」。不管是哪一種人格,伯林的一生都難以用一個詞語就能概括,這也是他到現在依然如此迷人的原因吧。■

參考資料

以塞亞·伯林。 俄國思想家。 譯林出版社。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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