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讀《金瓶梅》?

介面文化:你在書裡引用了清代文學評論家張竹坡的話,“讀《金瓶梅》,不可呆看,一呆看便錯了”,什麼叫“呆看《金瓶梅》”?你遇到過這種情況嗎?

劉曉蕾:“呆看”就是人云亦云。比如說一想到《金瓶梅》,就認為它是一本“小黃書”,腦子裡只有那幾回著名的不太節制的文字,這是一種“呆看”。還有一種就認為寫的是西門慶和他的女人們,如何吃飯如何上床如何吵架,滿篇的“老婆舌頭”,也就是八卦。還有人把《金瓶梅》看成西門慶家的賬簿,關注今天花了多少錢,明天又花多少錢,米多少錢,豬肉多少錢,這些都是“呆看”。其實在表層日常生活的背後,有最嚴肅最深邃的主題。

介面文化:張竹坡說《金瓶梅》是“大手筆”但卻是“極細的心思做出來”的。在你看來,“大手筆”和“極細的心思”體現在哪裡?

劉曉蕾:首先說“大手筆”。大手筆是包羅永珍,有廣度,此外對人性的理解也有深度,作者站位也有高度。

《金瓶梅》是有頭有尾的100回,裡面人物有幾百位,不光有西門慶和他的家裡人,還以清河縣為樞紐,細緻地寫出了商業社會的結構、城市生活的面貌,牽扯的面非常廣。書中有從南方來的客人,西門慶的夥計也會到南京、杭州、蘇州採買貨物。清河縣還有太監、大戶以及各路官僚,甚至筆觸還伸到了東京朝廷……除了市井生活,商業官場多有涉獵,讓我們看到整個時代的氛圍。

除了群像,對每個個體的具象摹寫也是大手筆。我認為,西門慶、潘金蓮、應伯爵等等這些人都是前所未有的真實和深刻。如何理解這些人,就是如何理解慾望、人性、道德和商業。

從西門慶身上你可以看到,一個男性是如何在金錢和權力的加持下把慾望揮灑到極致的,還能看到他怎麼做生意,他的生活和他的信仰,這樣一個人身上有很多值得我們考量和深思的。我們也可以從潘金蓮這個人物看女性的慾望,看到一個女人在慾望的驅使下是怎樣“黑化”的,但這個狠辣的女性身上也有人性的一方面,甚至她相當聰明、性感——中國作家中很少有人把女性的惡與美寫得如此酣暢,如此複雜。好多人討厭應伯爵,一般都說他是個幫閒,罵他醜惡。田曉菲為他說過一句公道話,說“雖然他是個寄生蟲,但我還是挺喜歡他的”(大意如此),但她也沒多說。我在書裡就為應伯爵專門寫了一篇萬字長文,從商業和城市的角度來看,你就會發現,應伯爵哪裡醜惡?他就是一箇中介,為西門慶做了很多服務,一個成熟的商業社會應該承認中介的作用。而且他特別會說話,情商特別高,在現代社會絕對是一把好手。

再說“極細的心思”。我讀《金瓶梅》時常常對書裡的細節流連忘返。作者是一個對生活、對人性充滿好奇心的人,把握細節的能力非同凡響。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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