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方法論:用第三隻眼睛找自己

讀書方法論:用第三隻眼睛找自己

古代人學知識,常常講道不講術,認為會得筌忘意,落於“小學”。

“小學”,比如小六藝,射箭、騎馬、禮儀、藝術、寫字、算數,比較偏技術門類,這是下等人學的,主要為了謀生。上等人是要經世治國的,所以要讀六經,也就是大六藝。當時樊遲問孔子怎麼種菜,這就是要搞職業培訓,孔子背後罵了他一頓。

莊子也不喜歡“技術”,所以他對工巧一類的工具,極度厭惡。天天研究這些,人就變得好走捷徑,耍小聰明,認為做什麼事都需要方法,人就成了方法的婢女。

有了word,提筆忘字;有了AI,推薦給你的都是你認知以內的。經常看張嘉佳、苑子文、大冰、劉同,你覺得好像當代文學怎麼都這德行,而《收穫》《人民文學》雜誌就在那,你不知道別人又能拿你怎樣呢?

過去人有過去人的偏見,當代人有當代人的狹隘。在讀書這件事上,大家都願意既講道也講術,因為都想對世界認識多一點。

唐代,韓愈老學究就給人們講了個方法,記錄在《進學解》一文裡:

夫大木為杗,細木為桷,欂櫨、侏儒,椳、闑、扂、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馬勃,敗鼓之皮,俱收並蓄,待用無遺者,醫師之良也。

木頭這種東西,甭管它粗細歪直,還是裂紋長瘤,在一個能工巧匠的手裡,總能把它變成房子的斗拱、門閂、門臼,不會曲料。而地上長得那些草,硃砂、車前草、壞鼓的皮,無論貴賤,在好醫生眼裡都是藥。

所以人們說開卷有益。心理醫生趙大寶看《母豬的產後護理》,是因為人的器官構造和豬的器官構造差異不大。

以前讀周汝昌的《曹雪芹傳》,其中有一條考據的來源,出自吳敬梓《儒林外史》,這是把文學當成了歷史學材料。

“俱收並蓄”,是擴大認知的好方法。朋友們,一門學科絕不是獨立於天地之間的,無論是讀社會科學是自然科學,還是代入心理體驗極強的文學,都是互相依靠的。《詩經》是詩歌文學,但有人來了一句“可以多識草木鳥獸蟲魚之名”,加個圖解就成了自然科普讀物,而且是原始材料。

金庸的文字,也曾被張佳瑋分析。他說:

金庸先生的情節上,有許多化用了19世紀西方通俗小說,尤其是大仲馬的橋段。

比如,《連城訣》,狄雲遇到丁典,被指點出自己冤獄的緣由,激發復仇之心。《基督山伯爵》的劇情。

比如,《射鵰英雄傳》,洪七公去艙底偷酒,發現炸船陰謀,於是帶郭靖先行避開,讓歐陽鋒自己燒船自作自受。《二十年後》的劇情。

比如,《雪山飛狐》,胡一刀苗人鳳兵器各自被人上了毒而不自知,這個劇情從《哈姆雷特》之後被用了不知道多少次。

比如,《飛狐外傳》,胡斐請汪鐵鶚帶他為內應,周鐵鷦派個替死鬼來幫忙。比如,《碧血劍》,夏雪宜勾引何紅藥偷金蛇劍。這些劇情,都是19世紀浪漫主義連載小說常見橋段。

比如《連城訣》砌牆一段,是愛倫坡用過的。

一個最簡單的道理,有的人讀了八千本文學著作,但他就是成不了首屈一指的文學家。乾隆寫了幾萬首詩,毒害了那麼多書畫,也沒人把他當詩人、書畫家,這是他的眼界問題,不是沒那個命,而是沒那個才。

他的位置往往讓他覺得天下第一,他也就停止了低頭學習,覺得這個不是我的領域,那個不是我喜歡的,身邊一群紀曉嵐這樣的媚臣在,他涼得透透的也不自知。

如果韓愈講得太籠統,那朱熹老先生是個楷模,他有深厚的功力,是教師,詩人,也是思想家。他的讀書法是傳統教育的集大成者,說讀書需要這六個步驟:

1。循序漸進;2。熟讀精思;3。虛心涵詠;4。切己體察;5。抓緊用力;6。居敬持志。

循序漸進易理解,先上幼兒園,再上小學。古代也是這樣,先要去學堂啟蒙,這個過程又叫“發矇”,所學的就是“蒙學”。什麼《聲律啟蒙》《澄衷蒙學堂字課圖說》, 就是啟蒙教材。

熟讀精思是關鍵一步。因為它的內涵不在於被教育,而是外來思想要面臨“我”的挑戰和質疑。一邊是讀的新思想,一邊是“我”固有的老思想,新舊相遇,要碰撞、要摩擦,這時候“我”該怎麼辦?

順應作者,我的腦子就成了“別人的遛馬場”;順應自己,則閱讀無意義,萬卷皆可焚之。

朱熹給出的解法,是要先虛心涵詠。虛心的目的是要用我們的第二隻眼,順著作者的意思去理解,把自己當成作者,去想他為什麼這麼寫,要探索、打通作者的思考方式。

孟子講過一句批評學基本方法:知人論世,以意逆志。若不用這個方式,就很難理解文字產生的環境。大環境是社會層面的,小環境是作者層面的。比如朱自清的《背影》,他跟他父親為什麼兩年多不見?為什麼說禍不單行?實際上牽涉的是家庭敗落,家人去世,作為挑大樑的父親的無可奈何。

《父親寫的散文詩》,那個父親很感人,朱自清的父親比那位父親壓力還要更重。當朱父讀到兒子寫的《背影》時,手止不住地顫抖。沒過幾年,他父親也去世了。

有人覺得兩漢的徵辟、孝廉舉官制度太沒水準,但在漢代的小農宗法社會結構上,這個方法又不失為有效直截。王莽改制是好事,為什麼大家又反他呢?

從這種角度來看,虛心涵詠的意思後來陳寅恪也提過,就是《金明館叢稿二編》裡的“理解之同情”。

儘管這種做法存在侷限性,但是這個侷限性是後來人才能發現並解決的。但是,並不意味著後來人沒有侷限,所有人都在侷限性之中。虛心涵詠不是讓人順應作者,而是讓我們更深刻的理解侷限性,理解某種思維的構成模式。

這時,就到切己體察的環節了,也就是第三隻眼。這時的“我”不是看客,而是一起事件的全方位參與者。既要對當事人講看法,也要對作者思維進行檢查和審視,從這起事件中,“我”可以使用什麼方法,我需要避開怎樣的侷限性,還需要對結果進行核查,會不會造成不良反應。

這很像一個外科大夫看著同行對病人做手術,病灶在哪?病因是什麼?我的同行使用了怎樣的手術方案?這個方案是否為病患解決了問題?在具體操作時,有著怎樣的難點?有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讀書也會遇到這樣的問題,本來是外科的書,還得加上麻醉學、迴圈功能監測學等等,因為你感覺到不夠用了。多一種觀察方式,就多了一個看待病理的角度。

所以,第三隻眼是我多方位的思維工作。對待的不僅僅是一本書,而是內容、作者乃至閱讀者的多種角度觀察。“切己體察”,把整個環境加在我的視野中做梳理。這,也是朱熹能夠構建龐大哲學觀的原因吧。

後面的就是實踐了,抓緊用力、居敬持志,把這種學習狀態貫穿在生活中,養成自然的習慣,成為自己生活的尋常方式。但這個過程,是要不放鬆的,要隨時自我檢查,懂得這麼做的原因。朱熹把學習精神最後又提高到一個新的層次——敬、志,注入了道德情操之中,目的也就很明顯,讀書的終極目的,是要實現完美的人格,而這種人格就在實踐中養成,“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

這第三隻眼睛,是找自己、發現自己的好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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