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兩則 | 越是重要的事情,越是讓它慢慢到來

短篇兩則 | 越是重要的事情,越是讓它慢慢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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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和母親幾乎同時從這個世界消逝的時候,我和伯母正在山谷裡的一個果園中玩。兩人像年齡相去很遠的一對姐妹似的,嬉鬧著,撒著歡。

那是四月的頭上,粉色的杏花早於櫻花已經綻滿果園的枝頭,就像朵朵棉花糖纏在細細的棒子上一樣,陣陣幽婉的香氣越過山坡飄進山腳下的村子裡。每年的這個季節,總有那麼幾天,原本無色的春靄也都被染成了杏花色。到六月末,像是來和我的生日湊熱鬧似的,枝頭結滿杏子,伯母就會採摘好多杏子做成杏子醬送給我。

離開村子來到都市工作以後,我總是摸不著與人友好相處的竅門。伯母則一如既往,每年給我寄送一瓶黃色的杏子醬來,還有一瓶看上去空空如也,但據說裡面裝有染成杏子色的春靄,並附有一紙短短的信,上面寫著:“今天是你的生日呢。”

為什麼不打電話來說一句“今天是你的生日呢”?這讓我老是心懷不滿。然而,伯母從來就是如此,等著“今天”過去之後才平靜地將那句重要的話說出來。如今到了這個年紀,我也開始明白了,越是重要的事情,越是讓它慢慢到來——就像伯母裝在瓶子裡的杏子醬一樣,還有,懷念某個人時的悲傷也是。

短篇兩則 | 越是重要的事情,越是讓它慢慢到來

電影《東京物語》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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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郎大爺今年八十歲了。一般來說,取這樣的名字,其人應該是兄弟姐妹中的第六個孩子,父母嫌琢磨名字太麻煩,便很隨意地按照出生順序用漢字給孩子起上這樣的名字。但就六郎大爺的名字而言,卻完全沒有依循這種常理——讓人頗感驚訝的是,他竟然是家裡的長子。

六郎大爺的孫女民子多次聽大爺說起過,事情是這樣的——六郎大爺的父母都是搞繪畫的,日子過得很是清貧,有了孩子之後,便一心期盼著往後怎麼也要讓自己的孩子從艱難的日子中解脫出來。當時,兩人生活的山村裡,有一個名叫山野五郎的有權有勢者,家裡住著寬敞的大屋子,年輕的夫婦二人夢想著自己的孩子將來超過這個五郎,成為一位百萬富翁,於是在“五”之上再加“一”,原本應該是“一郎”的兒子就一躍變成了“六郎”。每次聽到這兒,民子總是按捺不住發笑地說:怎麼這麼單純啊。於是六郎大爺便將話題轉到死去的老伴,也就是姬子大娘身上。

真是奇妙啊!——六郎大爺至今仍是一副不勝感慨的神情——我的名字是起得隨意了點,她的名字起得也很隨意呢,往岐阜方向去的單線電車經過一個小車站,站名就一個字“姬”,她是在那個村子出生的,所以就給起了“姬子”這個名字。樵夫最知山中事,從護士學校畢業後,透過之前受過關照的醫生的關係,她來到姬路醫院工作。那還是戰爭之前的事了。我當時二十四歲,是這家醫院的病人,她二十出頭,是護士。嗯,就是慣常的那種故事啦。她喜歡看書,有那麼點讀書人的迂腐氣,不過人長得漂亮,我是一眼就被她吸引了,於是拼命和她搭訕,一個勁兒地誇她說 :你的脖頸又細又白,頸線真漂亮,站在跟前,就像一隻白鷺似的,太好看了……

多虧有我母親和我在呢,對吧?出院後第一次約會是在看得見姬路古城的一間茶屋——民子一邊給最近數年一直躺在床上無法下地的老人那僵硬的腰做著按摩,一邊打斷大爺的話頭說道。聽到民子這麼說,六郎大爺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驚訝,似乎在問 :你怎麼知道的?停頓了片刻,才一臉認真地繼續說道:其實,有些事情我沒告訴過你們啊。那陣子,我常常在夢中看見她,穿著一件洗得乾乾淨淨的白大褂,好像是從醫院下班吧,也可能是她中途溜出來的,我和她一起走在傍晚昏暗的馬路上,突然,就像碰上鬼一樣,她一下子人影就不見了。我緊張得要命,急忙四下尋找,可是怎麼也找不見,家裡她也沒回去。我整整一晚上到處轉悠、尋找,還尋思要不要去報警,累得我渾身乏力,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這時候不經意地抬頭一看,結果卻……

結果卻看見,咦,清冷的月光下,那身穿輕揚的白色羽衣從天上緩緩降落在天守閣上的,不就是姬子奶奶嗎?雖然長著人的模樣,但她其實是天上的仙女,那年大空襲的時候,她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救了母親一命呢。——聽到民子的補充,六郎大爺掩飾不住驚訝 :你怎麼知道的?這驚訝的神情民子已經看見無數次了,但她沒有說破,只是柔聲柔氣地要六郎大爺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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