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享主義|第一次去雲南吃菌,如何表現得像個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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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6月,隨著雨季的來臨,昆明的木水花野生菌市場就開始忙碌起來。到了7、8月份,市場裡的狂歡氣氛達到高潮。松茸、牛肝菌、塊菌、松露、羊肚菌,熱熱鬧鬧地擠在一起。新鮮的泥土混合著菌子獨有的醉人氣息,菌子的季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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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蘑菇是機村人對一切菌類的總稱。5月,或者6月,第一種蘑菇開始在草坡上出現。就是那種可以放牧牛羊的平緩草坡……一場夜雨下來,無論直立的莖或匍匐的莖都吱吱咕咕地生長。”

在阿來的《蘑菇圈》一書中,人們將蘑菇視為來自造物者的神奇,象徵著整個生生不息的自然界。巨大而複雜的生命網路中,樹林的落葉枯木下,都成為無數菌類的樂園。人們採食菌類,菌類再將養分回收土壤,森林於是開始有了意義。

中國的歷代本草中都不乏各種菌類的書寫,作為一種食材,它是餐桌上的風雅頌,是廚房裡的家春秋,記錄著民族的交流與歷史的變遷。

《呂氏春秋》裡記載“味之美者,越駱之菌”;楊萬里曾在《蕈子》一詩中寫下“響如鵝掌味如蜜,滑似蓴絲無點澀”,念念不忘菌子的芬芳與鮮滑。在古代,人們為了區分不同的菌類,稱之為“ ”以表柔軟輕薄,稱之為“蕈”意味著生於樹林,稱之為“菌”則散佈在田野,還有專門描述香味獨特的“芝”。

就像《蘑菇圈》中描述的那般,“蘑菇”或是“菇”漸漸成為人們對大型菌類的總稱,是在宋代之後的事了。南宋末年,蒙古大軍入主中原,而後建立元朝,也帶來了少數民族的語言與文化。蒙古人習慣將食用菌叫作 “moog”,漸漸在民族融合中的語言交織中,這個發音漸漸被取代為“菇”,並被在前面冠以“蘑”字,由此打敗了 蕈菌芝,漸漸成為中原人對所有食用菌的稱呼。

明清時期,越來越多的食用菌流向了中國人的餐桌,清朝的《閒情偶記》與《隨園食單》中都出現了大量關於烹製蘑菇的做法。直到今天,除了在菌類資源極為豐富的雲南,人們用蘑菇指養殖菌、菌子指野生菌,絕大多數地區依舊習慣於東北的榛蘑、華北的平菇、江浙的香菇……以蘑菇二字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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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狹義上的蘑菇,便是市場和超市最常見的白色口蘑,西方也有對應的叫法“普通蘑菇”(Common Mushroom),指的便是菌屬的雙孢蘑菇 (Agaricusbisporus)。這一種類的蘑菇肉質肥厚,也是西方最常見的食用菇之一,像是白色口蘑(Button Mushroom)、棕色口蘑(Chestnut Mushroom)及波特菇(Portobello Mushroom)都屬於這一範疇。

與之對應的野生菌(Wild Mushroom), 可以看作是西方常見野生蘑菇的合集,通常打包售賣,隨時令和季節而變化,一般不做細分。比較特別的是義大利人,將蘑菇融於各式米麵主食的他們,給蘑菇起名時總會運用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像是金黃色的雞油菌(Finferlo)是“可以吃的小鍋子”,肥厚多肉的牛肝菌(Porcino)則是小豬的暱稱。

正如維特根斯坦所言“語言的邊界決定世界的外延”,人們對菌類的認知,也在無數對它的稱呼與記載中漸漸豐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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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食用真菌的歷史悠久,無論在東方或西方,人類認識菌類,學習食用菌類,與菌類共生的歷史貫穿整個人類文明史。無論是亞馬遜熱帶雨林,還是東北大興安嶺的密林;無論是加州大瑟爾海灣的山間,還是被朝露打溼的蒙古草原,菌絲都在黑暗中破土生長。在同龐貝古城一起被維蘇威火山摧毀的古羅馬古城裡,就有一幅壁畫描繪著橘黃色的蘑菇,是藝術史上最古老的以菌類為題材的作品之一。

菌類那種微妙、濃郁、甚至可以與肉類媲美的風味,讓無數人痴迷其中,即使在食菌的當下,內心依舊渴望著更多。

13世紀之前,中國便有“以黴月斷樹,置深林中,密斫之,蒸成菌”的嘗試,到了南宋,中國人又開始用“原木砍花法”在圓木的表面種植蘑菇,成為世界上第一批人工培植的食用真菌。

到了17世紀,法國人發現真菌孢子並應用於農業,白色口蘑被成功培育。據說在拿破崙時代,巴黎附近的採石場坑道中,更是隨處可見蘑菇養殖的蹤跡。這些靠著飼肥、稻草和土壤生長的菌菇,幾乎直到收穫那天,都要待在黑暗的室內,養菇人要小心翼翼控制著溼度和溫度,才能確保它們的收穫。

這個世界上可以食用的菌類有上千種,但其中只有幾十種被人們成功栽培出來。在廣闊的森林裡,還有另外一些菇蕈,更熱愛自然和荒野。

這些共生型菌類仍需要在野地採集,它們生長在活喬木的身上抑或是周圍,想要大量生產,首先要擁有一整片森林。也正是因為如此,諸如牛肝菌、雞樅菌和松露等野生菌才會那麼珍貴,憑藉著比普通蘑菇高几倍甚至幾十倍的身價,站在了真菌價值鏈條的頂端。

為了追尋野生菌的蹤跡,無數人紛紛踏上了旅程,採菌這條路,一走就是幾百年,可見這散落在林間山野的菌子,對人們的味蕾是何等吸引。

無論是法國的的佩裡戈、義大利的阿爾巴,還是中國的雲南,都有這樣一群採菌人。以採集各種野生菌為生的採菌人和松露獵人們,心裡都有一份歷經了無數次的地圖,掌握著菌子們的秘密。

據說松露獵人為了不讓人窺探到他們獲取松露的秘密,只在夜間出沒,手持照明燈,隨身攜帶挖掘松露的小工具,身邊還帶著經過訓練的松露獵犬,只為找到深埋於地下的小小菌塊,那些輕薄的松露,連帶著其中密密的回紋,四兩撥千斤,好像確有一種魔力。

同樣,在汪曾祺的筆下,雲南的初夏是雲海湧動下的潮溼,以及森林裡悄然生長的野生菌。五月份的初雨,就能喚醒第一批菌子。多雨的季節,雲南的山林是菌子最大的舞臺。野生菌們會按順序紛至沓來,而唯有有經驗的採菌人才能將好菌悉數全收。這不單單靠眼睛,還要靠鼻子,靠感覺,以及依靠對林地的熟稔。

一顆顆野生菌,在語境中已經超脫了其含義本身,成為人們苦苦尋求的口腹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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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一輩的雲南人,喜歡在菌子收穫的季節,反覆講給孩子們講述小時候把採到的松露餵豬的趣聞。菌子在他們的心裡不分高低貴賤,只有好吃不好吃的區別。而保守的英國人乾脆對所有菌類都抱有懷疑態度,除了普通蘑菇,他們很少會把野生菌帶進廚房。菌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搖身一變,從來自土地的意外驚喜成為貴族餐桌上的點睛之筆的呢?

從15世紀開始,隨著文藝復興以來的人本主義風潮以及大航海時代宗教禁錮的鬆動,大量文學作品中出現了越來越多關於松露的描寫。松露獨特的味道,令人聯想起慾望與荷爾蒙。再加上大航海時代之後人們對於香料的追捧,使得帶著奇異香氣的松露廣受貴族的喜愛,簡單如酵母、大蒜、乳酪、蜂蜜,複雜如麝香、泥土、藿香、青草,一塊小小的真菌,被貼上了各種各樣的風味標籤。

如此,黑松露開始出現在貴族烹飪之中,例如在野禽、生蠔乃至以鵝肝醬為代表的法式肉醬(p té)中,都能尋覓到松露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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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不得不提到一個重要人物、法國現代烹飪之父——瑪麗昂端-卡漢姆(Marie-Antoine Carême)。卡漢姆系統整理了法國烹飪技法與料理門類,可以說是奠定了現代法餐的雛形,在為羅斯柴爾德家族操刀的一場晚宴中,他設計了一道名為“Salmon à la Rothschild”的料理,是將一條巨型三文魚浸在四瓶香檳中,重達一磅的松露被切成半月形的薄片放置在魚身上,偽裝成魚鱗的樣子,奢華程度可見一斑。

無獨有偶,白松露也遇到了自己的“卡漢姆”——義大利酒店巨頭賈科莫·莫拉(GiacomoMorra)。1949年,賈科莫與政客名流合作,舉辦了一場年度最佳白松露的評選,其中便包括瑪麗蓮夢露和英國首相丘吉爾。

為了凸顯松露的新鮮與血統,餐廳侍應生往往會用一種名為AffettaTartufi的特殊刨具,在客人面前把松露削得菲薄如紙,一片接著一片輕盈地落在盤中。這傳統延續至今,松露雨也就此成為網紅炫富最具衝擊力的畫面之一。

松露憑藉一己之力,在西方建立起野生食用菌類的價值體系,並且登上了菌類世界的價格頂端。而數百年後,當法國傳教士來到雲南時,才發現這種昂貴的菌類已經在我國古老的土地上沉睡了數百萬年,卻頂著“豬拱菌”、“土茯苓”這樣的諢名鮮為人知。

不僅有松露,日本人為之瘋狂的松茸,在雲南也能找到蹤影,甚至品質更高。1949年之後,菌類的出口創匯讓雲南人找到了新的致富路徑,菌類的價格也因此一路上揚。

近十年來,雲南的野生菌開始逐漸出現在全國各地的餐桌之上,從最初便於儲存的醃乾巴菌和油雞樅,到今天依舊當季的脆嫩鮮菌,當地對菌子的人工促繁、野生採集、分類加工、包裝運輸也漸成氣候。諸如干巴菌這類本是自產自銷的野生菌,隨著需求量的不斷增大,不少地區便以“包山菌”代替野外採摘,反而更容易分級與運輸。

雲南的野生菌背後,已然演化出一整套產業鏈條:冰鮮技術的發展,使得當天採摘的野生菌,次日就能為其他人享用,在新鮮程度和口感上,甚至可以到達八成以上的保留。在一線城市的生鮮超市,每當食菌季節到來,人們哪怕不踏進滇地,也能坐享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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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一到,諸菌皆出,空氣裡一片菌子的氣息。” 到今天,雲南已知的野生食用菌已達800多種,約佔國內的百分之八十之多,接近全世界食用品種的一半。從滇北迪慶到滇中楚雄再到滇南普洱,雲南地區遍佈的山野與林地,就像是一個永遠也探索不完的菌子王國。和近幾年大火的松露松茸相比,雲南人更青睞雞樅的清甜細膩,牛肝菌的肥嫩濃郁,以及乾巴菌的柔韌松香。除此之外,常見的菌子還包括青頭菌、老人頭、雞油菌、羊肚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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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阿城在《思鄉與蛋白酶》裡寫道“說到鮮,食遍全世界,我覺得還是雲南的雞樅菌。用這種菌做湯,其實很危險,因為你會貪喝,喝到脹死”。除了煲湯,雞樅的吃法也變換萬千。一把青花椒、幾片雲腿,清蒸出的雞樅再不需要多餘的調味,便能點化出無邊的鮮美。當季的雞樅菌吃不完,撕成絲進油鍋,便成了油雞樅,浸在油中密封於罐,吃粉面時舀上一勺輕輕一拌,雞樅的鮮香脆嫩又徐徐展開,成為不容爭辯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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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烹飪不當,會讓人誤食毒素,產生幻覺“見小人”、“見精靈”的見手青,具有傷變後的顯色反應特徵,手起刀落後呈現出靛藍的青色,也為菌子傳說增添了不少奇幻的色彩。

連同見手青在內的牛肝菌,切得厚薄一致,猛火蒜片爆炒出香,鑊氣與菌子的鮮融為一體,輔料只要油和鹽,偶爾中間還會混有一兩朵青頭菌,滋味更是特別。如此一來,炒出的菌子口感細膩、香氣濃郁,據說連當年西南聯大的食堂裡都有這麼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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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巴菌形如海底的黑色珊瑚,菌帽小而緊促,清理步驟繁瑣,分寸拿捏不好就會破壞口感,屬於“中吃不中看”的野生菌。乾巴菌的香味十分濃烈,炒起來整條街都聞得到,一盤街邊小館的乾巴菌炒飯,就足以把色香味詮釋得淋漓盡致。

“乾巴菌,菌也,但有陳年宣威火腿香味,寧波曹白魚鯗香味,蘇州風雞香味,南京鴨胗肝香味,且雜有松毛的清香氣味。” 在昆明居住過6年之久的汪曾祺,談起乾巴菌,更是恨不得把南北菜系之香全都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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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顏色鮮豔,如同雞油,即使是採菌新手也不會錯過。雞油菌烹飪方法靈活多樣,尤其適合燉煮雞湯,有種淡淡的杏仁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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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生菌散落在山林間,本不屬於雲南人的主流飲食體系之中,正如雲南美食作家敢於胡亂所說的那樣:“不少雲南人,僅僅把野生菌看作一種尋常時令菜,並不認為那是多了不起的山珍”。無論之前鮮有人問津的松露,還是被當地人笑稱為“山寨雞樅”的松茸,在被菌山包圍的雲南人心中,似乎都不值得一提。

當地最貴的野生菌

雖說人們常常用松茸的價格作為雲南野生菌的噱頭,但其實真正的王者屬於乾巴菌,年年都是昆明水木花野生菌市場的價格冠軍。在雲南人民心目中,松茸、松露、雞樅、虎掌菌與之相比,只嫌俗氣與平庸。

何時買菌最划算

剛上市的菌子產量少,價格昂貴,等到旺季來臨,售價通常會縮水2-5倍。像松茸這樣的豪華型代表,甚至價格會縮水10倍以上。要耐心等待雲南雨季的來臨,每當雨後,野生菌就會破土而出,菌子的價格也會隨之回落。

最好的烹飪方法

面對一小籃新鮮的野生菌,怎樣對待它才算不辜負腸胃?最正宗的雲南做法是加一點臘肉,用青紅辣椒烹炒,或者買一隻肥嫩的母雞熬成鮮菌雞湯。越來越多的餐廳不拘泥於傳統,將野生菌切片炭烤,或將安全的可食用菌做成刺身,也成為常規吃法。但在炒制前,野生菌需要先在沸水中煮3-5分鐘,漂洗後再加工,以免食物中毒。

野生菌的一生,每一天都在成長,直至被發現,然後它的生命開始被接受、欣賞和讚美。一隻菌子的背後,是天、地、人凝結起的風土,囊括了一切對土地、氣候、人文傳統的無比熱愛與尊崇。

編輯:若菲

文:林愛肉

視覺:卞玉清

攝影:陳輝州

部分圖片:視覺中國

插畫:王沫沫

場地協助:一坐一忘雲南菜(三里屯店)

文章來源:《時尚COSMO》6月刊

圖片來源

時尚COSMO / 視覺中國

新媒體設計

甲丙Way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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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 菌子野生松露菌類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