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儒林外史》7.超人的迷失

匡超人,《儒林外史》中曾經勤勞能幹孝順上進的斜槓青年,最終在名利的誘惑中迷失了自己。

讀《儒林外史》7.超人的迷失

【優秀上進的斜槓青年】

“斜槓青年”是個新詞,指現代社會中那些擁有多重職業、過著多元生活的青年人。他們用斜槓來區分自己的多重身份,如張三是記者/演員/攝影師/作家。

讀到匡超人的故事,我腦子裡馬上映出“斜槓青年”這個詞,在故事的前半場,匡超人名如其人,以“超人”的勤奮好學、孝順、能幹,足以配得上“斜槓青年”的光環。在他的名片上,應該標註這麼幾個斜槓:超級大孝子/技能多面手/道德模範/時間管理達人/頂尖學霸。

1.超級大孝子:

匡超人戴頂破帽,身穿單布衣,在杭州街頭給人拆字。但他又顯得古怪,對生意不太上心,手裡拿著一本書看。馬二先生一看,恰巧是自己編選的金牌教輔“科舉五三”——《三科程墨持運》。

匡超人說自己是浙江樂清人,二十二歲,上過幾年學,因家貧,去年跟著賣柴的商人來記帳。現在父親有病,商人生意賠本,他無錢回家,流落在此,內心悲苦。

馬二先生被他的孝心和好學感動,又出題考查一番,覺得他是可造之材,不僅親自指點他作文之法,還送他十兩銀子,叫他不僅有回家的路費,還能有餘錢做點小生意、給父親看病;見他穿得單薄,又贈他棉襖棉鞋。

匡超人到了家,盡心侍奉病中的父親:

①耐心聽父親訴苦:

匡老爹見了兒子,先倒一大通苦水:房子被本家叔輩賤買,催著騰房搬家;超人的大哥賣了房子得了銀子花費完了又鬧著分了家;超人的媽媽想念擔心超人常常啼哭。

超人耐心聽父親訴苦,又安慰父親不要焦心,靜靜養病;還給出解決問題的路徑:馬二先生贈銀,可以做起個小生意;催房子不怕,他有話回。真是有理有據,匡老爹心上的焦慮減了大半。

②為供養父母辛勤勞動:

靠著馬二先生給的一點本錢,超人下海做起了小生意:買豬殺豬賣肉,買豆子磨豆腐賣豆腐,起早貪黑,辛勤勞動,供養父母。

③給父親看病、買好吃的:

匡超人吃過飯,就到集上買了一隻豬蹄來家煨著,把菜都燉得爛爛的,晚上與父親吃。

他哥買了小雞子和酒替兄弟接風,要瞞著老爹,超人不肯,把雞先盛了一碗送與父母。

哪天他賺的錢多,便買個雞鴨,或是魚,或是豬腰子,或是豬肚子,給病中的父親吃。

請醫吃藥就更不用說了。

④給父親講笑話解悶:

病人臥病在床,難免煩悶,超人便回憶自己闖世界的見聞,把西湖上的景緻,賣的各樣吃食東西,各處的笑話,細說給父親聽,教父親聽了也笑。

⑤極大地改善了父親的“出恭”體驗:

看書中的描寫:

太公道:“我要出恭,快喊你娘進來。”母親忙走進來,正要替太公墊布,匡超人道:“爹要出恭。不要這樣出了。像這布墊在被窩裡,出的也不自在。況每日要洗這布,娘也怕燻的慌,不要燻傷了胃氣。”太公道:“我站的起來出恭倒好了,這也是沒奈何!”匡超人道:“不要站起來。我有道理。”連忙走到廚下端了一個瓦盆,盛上一瓦盆的灰,拿進去放在床面前,就端了一條板凳,放在瓦盆外邊,自己扒上床,把太公扶了橫過來,兩隻腳放在板凳上,屁股緊對著瓦盆的灰。他自己鑽在中間,雙膝跪下,把太公兩條腿捧著肩上,讓太公睡的安安穩穩,自在出過恭;把太公兩腿扶上床,仍舊直過來。又出的暢快,被窩裡又沒有臭氣。他把板凳端開,瓦盆拿出去倒了,依舊進來坐著。

可以說,超人體貼,細緻,周到,不怕髒不怕臭,用自己的雙肩扛起了他老爹出恭的事業,既極大地改善了老爹的出恭體驗,給老爹帶來了從未體驗到的幸福感,又使媽媽免於受臭氣燻,一舉多得。

⑥晚上睡在父親腳頭,隨時伺候:

匡老爹夜裡要出恭,從前沒人服侍,就要忍到天亮;現在超人在身邊伺侯,夜裡要出就出,晚飯也放心多吃幾口。

⑦火中救父母家人:

一晚,村中突然失火,哥嫂只顧搬運財物,超人“忙進房去搶了一床被在手內,從床上把太公扶起,背在身上,把兩隻手摟得緊緊的,且不顧母親,把太公背在門外空處坐著”;“又飛跑進來,一把拉了嫂子,指與他門外走”;“又把母親扶了,背在身上”。

“才得出門,那時火已到門口,幾乎沒有出路”,匡超人道:“好了!父母都救出來了!”

兄弟對比,超人的形象更加高大。

是超人,憑著超級的孝心,以及孝心背後的極大責任感,挽救了這個水深火熱中快要覆滅的家庭。

2.技能多面手:

超人絕不愧對他的名字,他會的實在太多了!要是擱在今天,辦一個“超人”職業學院,他一人便能頂起半邊天,開設下列N個專業沒有問題,請看:

買豬殺豬賣肉——養殖屠宰銷售一條龍食品系;

買豆子磨豆腐賣豆腐——豆腐加工生產銷售專業;

病人護理——金牌護師誕生的搖籃;

下象棋——培養高智商的高雅游戲,上流社會必備生存技能;

講故事說笑話——“超人”口才專訓班;

測字算命——《易經》研究與運用……

讀書備考,超人更是“別人家”的孩子。他沒讀過幾年書,卻頑強自學,連學道大人看了他的考卷也誇“理法雖略有末清,才氣是極好的”。到了杭州,一群文人要搞西湖詩會,他本不會作詩,但人家有學霸的水平,一本《詩法入門》,“看了一夜,早已會了”;“次日又看了一日一夜,拿起筆來就做,做了出來”,覺得比景蘭江那些文人作的還好些;再看就屬於精益求精了。惡補三天,就超越了那些整年作詩的人……

油膩粗豪的屠夫,聰明斯文的讀書郎,細心體貼的大孝子,會下棋的小鮮肉……不同的身份,超人能在其間隨意切換,這絕對是一個超級複合型人才。

3.

時間管理達人:

超人每天要做多少事?我們來列個時間表:

清早五更起來:到集上買豬,養在圈裡;買豆子;殺豬,燙洗乾淨,賣肉;磨豆腐,賣錢。

下午:陪老爹,說笑話,侍奉;應對催房子的本家;處理一些家務;下象棋。

晚上:一邊挑燈讀書,一邊侍奉老爹,吐痰、吃茶、出恭。四更才睡,五更就起。現代人吐槽資本家的996,看看超人,每天只睡一個更頭,便要起來重複新的一天。

超人就這樣把時間安排得滿滿的,起早貪黑,擔負起一家的生計和希望,也沒有放棄讀書和休閒。

4.

道德模範:

要是樂清縣太爺搞國學道德教育大講堂,估計超人也能一人撐起場面;如果搞各種評選活動,估計“感動樂清十大人物”、“樂清最美家庭”、“樂清最美孝子”、“樂清五好青年”等獎章都能被超人納入囊中。

看這情形,匡超人將是樂清街上最靚的仔、夜空中一顆閃亮的明星。

【超人的轉折:迷失與墮落】

超人的家庭,與他而言是拖累;超人命運的轉折,主要是來自外部的推動力量。

前半場,馬二先生是貴人,幫助了他;後半場,超人的生命中有三個重要他人:保正潘老爹,知縣李本瑛,潘三爺。

這幾個人,既是超人生命中的貴人,幫助他成就他,也與他的迷失墮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1.馬二先生:

馬二先生善良慷慨,救助了超人,但他是個科舉迷,一再叮囑超人回家後一心讀書莫忘考試。“萬般為下品,只有讀書高”,馬二先生以前輩和恩人的身份加持,把自己對功名的執著追求,深刻地影響著超人的思想——淳樸的青年腦子裡開始裝了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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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知縣李本瑛:

超人挑燈夜讀,不知道有沒有感動天地,但感動了一個貴人——知縣李本瑛。

知縣夜行經過村口,聽到讀書聲,心下讚歎,把保正叫來詢問,對超人的勤勞孝順有了深入的瞭解,第一印象簡直太好了。

縣令很是器重超人,叫他去參加縣考,錄取他做了案首;又單獨見他,贈銀二兩,鼓勵他繼續努力;府考院考前又資助他銀子;在學道面前稱讚他的孝行,極力推薦。

知縣對超人太好了,但是知縣被人陷害被摘印,百姓愛戴知縣要留官奪印。上頭來查為首鬧事的人,因為知縣對超人太好,超人自然就有了嫌疑,不得不去杭州避禍。

李知縣後來起復,又升官進京,他派人來叫超人去考鄉試,推舉他做了貢生;又助他考朝廷的教習;還把自己夫人的外甥女辛小姐嫁給超人;一路提攜,將超人帶入仕途。

但進入仕途,對超人的生命價值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貴人的提攜,叫超人認識到權利的重要性,為了攀住貴人這棵大樹,他騙婚當了重婚犯——明明已經娶了鄭老爹的女兒,卻在貴人問起的時候假稱自己還未婚娶,心安理得地又娶了貴人夫人的侄女。

世上多了一個貪婪庸俗的小官,少了一個聰明能幹的青年,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對於超人自己來說,可能是好事,有錢了,也有地位了,至於有沒有良心,他可能不在乎,別人也看不出來;但是,對於他的兩位夫人呢?對於被他和潘三爺造假從而改變了命運的那些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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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潘保正:

保正,類似於今天的村支書。

潘老爹先是給超人看相,預言他是貴命,這給困頓中的超人很大的自信。

失火後,潘老爹幫他發話,使他一家得以借住和尚庵安身,又送來酒飯壓驚,替他在路口租屋。

知縣經過,潘老爹趁機說了超人許多好話。

超人去考秀才,潘老爹替他料理家事,解決他哥與人的爭端。

超人考中秀才,潘老爹替他招待來報喜的公差,幫襯著他擺酒慶賀。

潘老爹叫超人到杭州避禍,推薦他投靠自己的本家兄弟潘三爺。

潘老爹像老父親那樣,關心幫助超人——真的,我老是感覺潘老爹比超人的父親還像父親,慈祥的的老父親,時時事事為他打算。

但也正是潘老爹推薦的這位潘三爺,把超人帶入歧路,改變了他的人生走向。

4.潘三爺:

潘三爺潘自業,粗通文墨,深諳世情,從做的事情來看,其人應是“黑社會大哥”,卻又頂著杭州布政司小吏的身份,因此黑白通吃,膽大圓滑,擺弄手腕,權力變現。

潘三爺帶著超人,盡做些“有意思的事”——撈錢——這極大地開闊了超人的眼界,大大重新整理了超人的認知:

潘三爺領著超人到自己賭場抽分子:以超人的名義扔兩千錢給賭棍,然後坐等抽份子,錢進錢出,超人吃驚地認識到錢可以來得如此容易。

潘三爺瞞著官府,劫押解之女拐賣,帶著超人造假公文:一起輪jian案,有人要出錢買人。潘三爺承接下來,假稱超人認識頭面人物,可以去說情弄張回批;然後自己刻假印,讓匡超人假造回批。二百兩銀子到手,給超人二十兩。

潘三爺叫超人去做槍手,替金東崖的兒子考秀才,所得五百兩酬金分給超人二百兩。

潘三爺又做媒,把超人入贅到朋友鄭老爹家裡;又出錢替他租房子買傢俱搬家請客,事事幫襯,出錢出力,辦得又好又便宜。(潘家是不是上輩子欠了超人,這輩子要狠狠地彌補?)

看到沒?大哥膽大心黑吃得開,為人仗義能力強,帶超人撈錢,給超人娶妻,幫超人安家,能不叫超人感恩戴德死心塌地?

潘三爺是一部社會的活教材,聰明的超人,跟著他學會了怎樣在權力和暴力編織的關係網裡如魚得水地活著,漸漸從一個優秀的斜槓青年墮落為不學無術、投機取巧、詐騙妄為的混混兒。

超人的確學得好,不信你看,潘三爺犯了事以後,超人馬上與潘三撇清關係,劃清界限,表現得特別正經,彷彿自己從來幹過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讀《儒林外史》7.超人的迷失

【超人為什麼會墮落】

超人這樣的人,從古至今,層出不窮。

為什麼一個好青年會墮落?

作者的用意,是批判科舉制度——選拔人才,選出好人了嗎?科舉只把這些讀書人變得更功利更無恥更不擇手段。

這是社會制度的因素。我們也想從超人個人方面的因素來探一探究竟。

我覺得超人儘管有聰明、孝順、勤勞、能幹等很多優點,但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就是他沒有自己的原則。

孔、孟教導讀書人要“有所為有所不為”,也就是說,一個人要有為人做事的原則和底線,哪些事應該做,哪些事不能做,自己心裡要明白。

超人明白嗎?我看他並不明白。

別人對他好,是因為原來的他真的好,真的值得;然而,他心安理得地享受別人對他的好,卻沒有保持住自己的好,更沒有讓自己變得更好。

別人對他好,他就不分是非、不辨善惡,沒有底線,什麼爛事都去做。

這樣自私自利、毫無原則的人,做了官,能守得住本心?能經得起利誘?

孔子稱讚顏回安貧樂道,用“賢”字來評價他,是有道理的,這很難做到——家境的貧寒並不是一個人墮落的藉口,也不是心理上的無盡補償。

真的,有的人,一輩子都搞不懂自己要做些什麼事,要做什麼樣的人;社會和功名把他捏成什麼樣,他就乖乖成了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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