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驥才的兩支筆,一支是鋼筆,一支是畫筆,這兩支筆到底寫了什麼?

《藝術家們》雖是小說,也可看作馮驥才幾十年藝術實踐與感悟的集中抒發。

作為集詩文書畫創作於一身的文化人,大馮先生此番以小說的形式,描寫以“三劍客”為代表的一代畫家,近五十年來在人生與藝術之間的浮沉。在書的前言中,作者稱:“我一直想用兩支筆寫這本小說,我的話並非故弄玄虛。這兩支筆,一支是鋼筆,一支是畫筆。”

馮驥才的兩支筆,一支是鋼筆,一支是畫筆,這兩支筆到底寫了什麼?

馮驥才的兩支筆

一、故事簡淡,似乎刻意留白

拿到新書之前,看了簡單的宣傳文字,我對《藝術家們》產生了很多猜測。對於深諳書畫圈道道的大馮先生,會不會藉此爆料,像簡繁的《滄海》《滄海之後》一樣大膽刻畫?或者如陳巨來《安持人物瑣憶》一樣毫無遮掩?

讀了前卷,我就明白,《藝術家們》是一本旨在呼喚人文理想、堅持藝術操守的書,對於一地雞毛的瑣碎生活,作者有意進行了過濾,透過講述一個看似簡淡的故事,透視畫家群體在商業社會衝擊下的眾生相,探討藝術與生存的矛盾與統一。

小說中的“三劍客”,青年時期因共同的藝術愛好走到一起,畫畫、聽音樂,成為心靈默契的摯友。隨著社會的發展,三個人也逐漸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楚雲天一直固守對藝術的尊崇,極力抵制商業化社會的衝擊和世俗的挑戰。在藝術創作方面,他的《解凍》《永遠的太行》成為記錄時代的經典。他深愛著青梅竹馬的妻子隋意,二人感覺相通,平和美好。而年輕時與田雨霏的一段婚外感情,成為家庭生活的一道陰影。功成名就時與功利心極強的白夜一場曖昧,讓傷心的妻子遠走法國。在妻子遠離、好友洛夫自殺的陰影下,退休的楚雲天孤獨生活,但最終得了隋意的諒解,妻子從國外回到身邊,留下團圓的光明尾聲。

——洛夫作為美術老師,曾創作出《深耕》等精品力作。在商業大潮的衝擊下,得風氣之先,加入逐利大軍,妻子郝俊更是把他當成生財的手段,走上了急功近利的行為藝術之路,最終江郎才盡,以自殺離世,其情可憫。

—— 羅潛一直是個神秘、個性的存在,畫作極具個性,喜歡西方音樂,愛將茉莉花茶與涪陵榨菜搭配著吃。但在楚雲天、洛夫成名之後,他逐漸遠離了二人的世界。後來,楚雲天無意間在路邊畫店見到了羅潛,畢竟,養家餬口是人生責任,孤傲如羅潛,也不能放棄稻粱之謀。

“三劍客”之外,還描寫一批背景、性格各異的畫家,如世外逸人易瞭然、翰墨奇人餘長水、藝術聖徒高宇奇、迎合西方審美的唐尼,各有各的追求和發展,展現出畫壇多元的生態。

《藝術家們》故事性並不強,作為小說,沒有惹眼的衝突和細節,似乎遵循“功夫在詩外”的理念,也借鑑大面積留白的繪畫技巧,在簡淡的故事中,談藝術、談理想、談堅持、談抗爭,既有毀滅,也有撕破,過程悲喜交加,結尾喜樂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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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影

二、畫家之死,道盡人生滄桑

洛夫和高宇奇的死,是小說兩個高潮,也是淚點所在。

洛夫之死,既是理想幻滅的結果,又是藝術追求向物慾低頭後,內心苦痛掙扎的結果。想當初,洛夫是“三劍客”中最活潑的,既不像楚雲天板正,也不像羅潛孤高,事業發展很不錯。但靈活的性情,也造就了他容易追趕時髦、爭名逐利的生活方向。當從美國訪問歸來,言談中充滿對西方豔羨的時候,敏感的羅潛已看出,他們不再是一路人。當書畫市場興起後,在從事書畫拍賣的妻子郝俊指揮棒之下,洛夫逐步喪失了自己獨立的藝術追求,成為市場和金錢的僕從。隨著創造力的退化和無情市場的打擊,精神與物質雙輸的結局,讓也曾擁有藝術之心的洛夫陷入巨大的深淵,死,也就成了最後擺脫煩惱的方式。

紮根太行山,傾力創作大型組畫《農民工》的高宇奇,因車禍死於採風的路上。高宇奇是商業大潮影響下一個獨特的另類,傾力於現實生活的描摹和繪畫技法的探索,彷彿與世隔絕的隱士。在高宇奇身上,寄寓著作者深深的情感,一種對摒棄世俗喧囂、執著藝術本真的讚美。由高宇奇,想到毛姆《月亮與六便士》中的思特里克蘭德,他們對藝術的狂熱和偏執,足以讓人動容。

藝術與生存的困擾,是個很現實的問題。有人為藝術而生,為藝術而死;有人喜歡藝術,但在藝術與生存中尋求平衡;有人喜歡藝術,在物慾面前選擇放棄。更多的人,則是在“舉頭望明月,低頭思稻粱”間浮沉、徘徊、掙扎。

洛夫、高宇奇如同兩道煙花,在空中爆發出絢爛的花朵,然後以不同的軌跡,消失在夜空中,留下人世滄桑的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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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驥才的畫作

三、執著堅守,漫隨雲捲雲舒

藝術的初心,都是很美好的記憶。年輕的“三劍客”在大自然中一起談論繪畫,看著天上的雲,楚雲天說:“風是天上的羅丹,天天雕塑著天上的雲彩。”羅潛感嘆:“我就喜歡你這氣質,你可千萬別改變。”而 在“一個各種慾望都可能變為現實的時代”,改變一直沒有停步,“拜金成了一種惑亂人心的社會‘宗教’”。這其中,楚雲天、高宇奇們一直在堅守,而洛夫、羅潛們則轉變了航向。

功成名就的楚雲天,和妻子隋意一直保持低調生活,作者旁白道:“他們只喜歡美,因為美是自己心靈的需要。”對於書畫拍賣市場的翻雲覆雨,作者借人物之口進行了諷刺和揭露,表達出對純正藝術的肯定和嚮往。在洛夫和高宇奇的比較中,因高宇奇的存在,作者感慨“理想主義沒有被消費主義趕盡殺絕”。而後卷的題辭則是“被美照亮靈魂的人,才是真正的富翁”。在《藝術家們》中,馮驥才把自己多年來對於藝術和繪畫的看法,對於消費主義至上環境下的畫壇現狀,進行了痛快淋漓的表達,有的是借人物之口,很多時候,作者乾脆以旁白、議論的方式,直接切入文字。這種似曾相識的寫作方式很久沒有看到了,讀到後來,我突然省悟,這和路遙《平凡的世界》表達方式很相似,這種傳統的寫作方法,在《藝術家們》中得到再現,或許是大馮先生出於表達需要的有意選擇吧?

對於執著堅守的藝術家,作者給予了滿腔的同情和祝福。高宇奇不幸去世,他的畫作進京展覽引起轟動,這可以看作基於現實主義的藝術至上者們,一次頑強阻擊和勝利。楚雲天淡出世事孤獨自處,最終得到妻子諒解,這個大團圓的內因,應該還是源於夫妻二人藝術感覺的心靈默契。“德不孤,必有鄰。”堅守良知、堅信美好,總會收穫美好。

《藝術家們》是一部理想主義、唯美主義的小說。讀者如同品著清茶、吃著榨菜,聽一位長者談古論今:不急不躁,娓娓道來,人生的風雨驚雷、人世喧囂,均化作庭前閒花、天邊雲彩。

馮驥才先生仍在文學、藝術領域探索跋涉,不斷尋求著突破和改變,唯一不變的,是他對美的讚美與追求。

馮驥才的兩支筆,一支是鋼筆,一支是畫筆,這兩支筆到底寫了什麼?

書中多次提到的羅中立油畫《父親》

馮驥才的兩支筆,一支是鋼筆,一支是畫筆,這兩支筆到底寫了什麼?

網路圖片,與書中高宇奇的《農民工》差可比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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