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濤
作者:少年怒馬
魯迅說,好詩都讓唐朝人寫完了。
這話不假,唐詩圈大神輩出,可都被男人承包了,基本沒女人什麼事。
但如果你也這麼想,一定會有一個聲音說:
那是你不知道姐的存在。
1
童年不幸
公元768年。長安一個基層公務員之家,誕生了一個女孩。
女孩聰明伶俐,被父親視作掌上明珠。幾年後,父親被調往四川做官,舉家移民到了成都。
在唐朝,如果不會寫詩,就沒有存在感。所以只要識字的人,動不動都要寫首詩發朋友圈。
有一天,女孩的父親在庭院裡,要寫一首關於梧桐的詩。冥思苦想半天,只憋出兩句:
庭除一古桐,聳幹入雲中。
腦洞再也打不開了。
女孩便順嘴念出了後兩句:
枝迎南北鳥,時送往來風。
父親一聽,先是高興:女兒這兩句,硬是把我的大路貨變成了10萬+呀。然後又是擔憂:一個女孩,迎什麼南北鳥、送啥往來風?兆頭不好。
果然,這兩句詩,成為女孩一生命運的寫照,如冥冥中註定。
兩三年後,女孩的父親因病去世。頂樑柱沒了,女孩跟媽媽陷入絕境,窮困潦倒。
女孩一天天長大,才華也開了掛。不僅能寫詩,還通曉音律,書法也一流。
到了16歲,女孩初長成,出落得美豔驚人。
美女好找,才女也好找,既美麗又有才華的女子,卻罕見。
迫於生計,女孩最後當了歌伎,以陪達官貴人飲酒賦詩為生。
哎,誰讓姐生不逢時呢。如果擱現在,肯定是文壇一姐。
這個女孩,名叫
出名趁早
薛濤開始她的歌伎生涯後,很快譽滿成都,成為達官貴人、名流社交場的頭牌。
但是隻賣藝不賣身,她只想當好一個女明星。
很快,當時的川西節度使(相當於現在的軍區司令)韋皋知道了,“詔令侍酒賦詩”。
薛濤,晉級為一名軍營歌伎。
眾所周知,開啟唐朝文人的朋友圈,基本就兩件事:寫詩,喝酒。
在一場場高規格宴會上,薛濤都是完美的交際花。唱樂,聲動四座;賦詩,才華壓眾。
某天酒宴過後,她送走了一位朋友,有感而作《送友人》:
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茫;
誰言千里自今夕,離夢杳如關塞長。
意不意外?驚不驚喜?這首詩沒有兒女情長,沒有纏綿悱惻,只有大唐才有的盛世母音,不輸給大多數的送別詩。
後來的明朝文壇大牛胡震亨稱讚她:“
薛工絕句,無雌聲”
意思是,薛濤的詩,看不出是女人寫的。
在男人承包的唐詩界,這個評價簡直不能再高。
從韋皋開始,到川西上任的節度使,前後共有11位。但不管誰上任,薛濤一直是當家花旦,一姐地位無人可取代。
既然是軍區司令,要接待的人,絕非等閒之輩。
與薛濤唱和的大神,包括白居易、劉禹錫、杜牧、元稹、張籍在內,總共20人。
他們都是當時的名流,出將入相,如裴度後來還官至宰相。
他們到成都任職或出差,行程之一,就是一睹薛濤真容。
這麼一幫要才華有才華,有權勢有權勢的男人。
濤姐吃著火鍋唱著歌,就把他們都給俘獲了。
韋皋,就是俘虜之一。
辦公室戀情
韋皋,字城武。
據說名字叫城武的都比較帥,韋皋也不例外。
他出身京兆韋氏,具有貴族血統,也很有才華。常年的軍旅生涯,使他英氣逼人,俊朗瀟灑。
擱現在,是名副其實的霸道總裁。
韋皋比薛濤大22歲。在正當妙齡的薛濤看來,韋司令成熟穩重,事業有成,家世顯赫,對自己還有知遇之恩。
她愛上了他。
但在當時,堂堂的大唐軍區司令,是不可能娶一位歌伎的,做妾也不行。
所以薛濤和韋皋的這段辦公室戀情,基本處於地下狀態。
工作上,薛濤擔當軍營的交際花,枝迎南北鳥,時送往來風。生活中,與韋皋花前月下,飲酒賦詩。
名分沒有就沒有吧,姐是因為愛情。
直到有一天,有人送了薛濤一些禮物。韋皋以私受財物罪,要把她發配邊關。
一向倔強獨立的薛濤,像喝了喪茶一樣。這種感覺,曾經在父親去世時有過一回。
她不想把自己的大好年華,耗在戰火連年的邊塞。
於是,濤姐開啟了賣萌模式。
一天晚上,在川藏交界的一個邊陲小鎮上,驛站裡沒有WIFI,沒有咖啡。
濤姐揮毫潑墨,寫下了十首檢討書,取名《十離詩》
在詩裡,薛濤把自己離開韋皋,比喻成小狗離開主人,鸚鵡離開籠子,燕子離開巢穴,魚兒離開池塘等等。
貼其中兩首,看看濤姐的賣萌神技:
《犬離主》
馴擾朱門四五年,毛香足淨主人憐;
無端咬著親情客,不得紅絲毯上眠。
《鸚鵡離籠》
隴西獨處一孤身,飛去飛來上錦裀;
都緣出語無方便,不得籠中更換人。
看,連撒嬌賣萌都這麼有才。
這十首離歌,儘管沒有阿信演唱,還是把韋皋哄的不要不要的。
韋司令本就憐香惜玉,重文愛才。馬上回信:寶寶不哭哦。
有人說,濤姐,你不是個倔強獨立的girl嗎?怎麼也服軟了?
服軟就服軟吧。姐是因為愛情。
就這樣,薛濤又回到了成都,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
然而,造化弄人。公元805年,韋皋去世了。那一年,薛濤37歲。
在韋皋朋友的幫助下,薛濤搬進了萬里橋旁枇杷巷裡的一座小樓裡。
愛人已逝,空樓獨居。對韋皋的思念,化作一首首優美詩句:
“長來枕上牽情思,不使愁人半夜眠。”
……
“何處江上有笛聲,聲聲盡是迎郎曲。”
都是男人看了沉默、女人看了流淚、流氓看了心碎的情詩。
大詩人王建點贊:
萬里橋邊薛校書,
枇杷花下閉門居。
掃眉才子知多少,
管領春風總不如。
意思是:濤姐雖然閉門謝客,不踩紅地毯了。但才華擋不住,十里春風不如你。
姐弟戀
才女是不看年齡的。
公元810年,已經42歲的薛濤,又遇到一個男人。
就是那個唐朝第一情聖:
(zhěn)。
那一年,元稹31歲,走馬上任東川。
這是一個才華橫溢的渣男。
當時,他為結髮妻子寫的悼詞,“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令無數女人傾倒,有情郎啊。
他何止有情,簡直氾濫,撒向美女都是愛。
老婆剛去世,他就愛上了崔鶯鶯。
然後,又提出分手。還把撩妹過程寫成小說《鶯鶯傳》,啟發了元代人改編成《西廂記》。曹雪芹寫《紅樓夢》也有借鑑。
到了四川,像薛濤這樣的才女兼美女,怎能不見。元稹馬上發動了朋友圈,約起。
他上任的東川,距離成都400裡。薛濤仰慕元稹的才華和深情,快馬加鞭,趕到東川赴約。
就這樣,薛濤開始了她的第二段戀愛——姐弟戀。
這是一段幸福的時光。薛濤很多清新亮麗的詩作,也是在這個時期完成的。
但造化要想弄人,絕不會弄你一次。
三個月後,元稹被調任京城。
唐代沒有動車飛機,車馬慢,若沒有非你不娶的感情,分別就等於永別。
果然,元稹很快就把薛濤給忘了。
幾年間,元稹從京城到洛陽,從洛陽到江陵,過了幾年大起大落的生活。期間納了一個妾,叫劉彩春。
劉姑娘比薛濤年輕,是一個文藝女青年。她寫的“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也深得元稹讚賞。但很快她也當了備胎。
元稹也寫詩懷念了一把:“更有鬧人斷腸處,選詞能唱望夫歌。”看上去好深情啊。
所以兩年後,元稹又娶了一個姓裴的女人。
就這樣,元稹處處留情,喜新不厭舊。
不是滄海不是雲
那邊,元稹見一個愛一個。這邊,薛濤苦苦等待。
《牡丹》
去春零落暮春時,淚溼紅箋怨別離。
只欲欄邊安枕蓆,夜深閒共說相思。
這是赤裸裸的召喚啊。那麼高冷的濤姐,都開始卑微了。元稹,你還不滾回來。
他要是滾回來,就不是情聖了。
元稹依然在外面浪,當官、寫詩、喝酒、撩妹。
收到薛濤的信,象徵性的回一封:
《寄贈薛濤》
錦江滑膩蛾眉秀,幻出文君與薛濤。
言語巧偷鸚鵡舌,文章分得鳳凰毛。
紛紛辭客多停筆,個個公卿欲夢刀。
別後相思隔煙水,菖蒲花發五雲高。
前兩句,先誇誇濤姐的才華。後兩句,我是想你的。哎,一看就生分了。
聰慧如濤姐,怎會看不出來呢。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除了他逝去的結髮妻子,其他的女人只是露水,只是浮雲。
在一次又一次的希望落空,一年又一年的無望等待後,薛濤看得越來越明白:
《春望詞》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
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
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
那堪花滿枝,翻作兩相思。
玉箸垂朝鏡,春風知不知?”
元稹終究跟我不是同心人,單相思也沒啥用。都一把年紀了,不管他知不知道我的思念,都該放下了。
這時,元稹的好基友白居易也來勸薛濤:
《與薛濤》
峨眉山勢接雲霓,欲逐劉郎此路迷。
若似剡中容易到,春風猶隔武陵溪。
四川那麼遠,你又是女追男。元稹已經去浙東浪了,就算他願意,浙東離四川還隔著個虛無的桃花源呢。你倆再也回不到當初了。
遁入
這時的薛濤,已經年過50歲。算了,不求天長地久,但求曾經擁有。姐愛過了,就值了。
在生命的最後幾年裡,薛濤褪去紅妝,披上道袍,手持經書,吟詩誦經。她用一個出家人的身份,與紅塵做了徹底的了斷。
公元831年,當初韋皋送給她的那隻孔雀死了。第二年,薛濤去世。
她這一生,光鮮亮麗,不卑不亢。隨性而為,清澈獨立。從不抱怨命運,從不悲悲切切。
可能,從她的名字“薛濤”開始,她骨子裡就有男人的灑脫。拿得起,放得下。從8歲寫“枝迎南北鳥,時送往來風”開始,就註定情路坎坷。
但在男人霸佔舞臺的唐詩界,薛濤以才情和人格被尊重。就算放到現在,薛濤也是個真性情的才女。
對,她活的很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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