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年 7 月 26 日。
廣場上的大鐘指向清晨 7 點，Jessica 蹲坐在望不到盡頭的摩天大樓之中，日復一日的內卷生活讓她失望、倦怠、喪失動力。
一句悠遠的電子廣播聲突然震顫空氣、驚醒耳朵，不遠處的刺眼光點投射過來，但周圍似乎無一人察覺：
沙烏地阿拉伯最新專案「未來城 NEOM」掀幕，世界上規模最宏大的建築 THE LINE 率先登場。
在這裡，我們重新定義未來城市新面貌，給您帶來前所未有的先鋒生活體驗，我們在技術上取代矽谷，娛樂上取代好萊塢，你可以駕駛無人機上班，在空中體育館運動健身，機器人每日清潔您的房屋，基因改造讓您身體超越強壯，這裡聚集著擁有地球上最偉大思想和最優秀的人才，你將從事全球薪酬最高的工作，在世界上最宜居的城市生活……。
好奇心驅使她朝著光亮點不斷奔跑，腳步邊落葉席捲，眼前閃耀的五邊形彷彿一個預兆著無限未來的符號——
一趟 2030 年未來城市的瘋狂旅行開始了。
走進史上最長摩天大樓 THE LINE
Jessica 看了看手機上的新聞，一切並不是一場夢。
沙烏地阿拉伯王儲兼 NEOM 公司董事會主席穆罕默德·本·薩勒曼，近日公佈了 THE LINE 詳細的計劃。
THE LINE 由世界知名建築師和工程師團隊打造，包括普利茲克建築獎獲得者 Thom Mayne，還有 WSP Global 、Thornton Tomasetti 等團隊。
它連線了紅海沿岸與沙烏地阿拉伯西北部的山脈和上游山谷，由兩座相互平行的映象建築組成。
一眼望去，先鋒而耀眼。
這座建築也將成為世界上最大、最長的摩天大樓——它寬 200 米；高 500 米，是世界第 12 高的樓層；最令人震驚的是，全長竟然有 170 公里。
什麼概念？從深圳到廣州，全程也就 135。6 公里。
將長度無限拉長，是因為沙特王儲想顛覆傳統的水平城市，把 THE LINE 變成線性的垂直分層城市。
他們希望它在人類歷史上成為金字塔般的存在，並將其稱之為「世界上第一個零重力垂直城市」。
可以說，這座建築本身也相當於一座城。
這也會是史上最複雜、最具挑戰性的建設專案之一。
減少佔地面積後，未來就可以避免無止盡的城市擴張，而是利用更少的地面資源，不斷向上建設人類的生活空間。
沙特王儲認為到 2050 年左右，二氧化碳排放量增加、海平面上升，將有 10 億人不得不搬遷到更宜居的地方，而且，90% 的人將呼吸著被汙染的空氣。
所以解決當今城市生活中人類面臨的挑戰，同時開啟另一種全新的城市生活方式，已經是當務之急。
我們將在城市規劃的徹底變革的基礎上，為自然保護和提高人類宜居性的城市創造一個典範，最終制造一場文明革命。
線性垂直城市的新未來
那麼生活在這座未來建築裡，會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基於全新的城市規劃設計方法，人們能處在三個維度：向上、向下、水平之間無縫穿行。
學校、住宅、辦公室、公園、商場、體育館、社群農場……全都不用再佔著一塊塊的地，而是上下穿梭就能抵達。
最多隻要五分鐘步行，就能到達我們生活所需的一切空間。
因此，你的時間將不必浪費在通勤上，而是花在你喜歡的事物上。你的家人朋友們，也不必因為工作相隔天南地北，而是每天有空就能見面。
因為無需開路，所以這裡也沒有一輛汽車、沒有一絲廢氣排放，不會再有交通事故發生。
當然，你也不用支付汽車保險、燃料、停車費，能存更多錢，更不會再因為擁擠的城市空間和汙染，而感到漫天霧霾、呼吸困難。
但如果要橫著走，怎麼解決更遠的交通問題？
別擔心，THE LINE 在建築底下專門建了一條高速列車通道，從建築的頭行駛到尾，只需要 20 分鐘。
THE LINE 是一座零排放之城，執行所需的能量，都將使用 100% 可再生能源驅動。
這裡的服務也都是人工智慧驅動，它們全自動化且會不斷更新學習，各個生產版塊將智慧執行，無人機空中不斷穿梭，機器人在地面自由行走。
先進的物流和模組化結構，能實現高效的交付，人們的日常生活和社群交流，也會變得更便捷和頻繁。
沙特王儲希望以 THE LINE 為先例，讓未來城 NEOM 成為世界上效率最高的城市。
最大的挑戰和創新還在於——高階的科技背後，他們讓人們無限接近自然。
王儲表明 NEOM 會是一個圍繞人類為中心，而不是以技術而中心構建的城市。聚焦到 THE LINE 身上，這裡不僅有智慧便捷的生活體驗，也能隨時響應人們對大自然的渴望。
THE LINE 95% 的土地都將得到自然保護，建築內也會建設多樣化的綠色開放空間，也就是說，城市建設和自然環境幾乎不會衝突。
當你想進入任何一塊森林綠野，走不到兩分鐘就能看見，因為它們和城市空間以各種奇妙的結構交融在一起，所有人都可以平等地欣賞原始的自然景觀。
閃閃發光的牆面上，甚至還能開展垂直農業，來自大自然的一日三餐唾手可得。
當你想去一望無垠的海邊，從建築邊上的碼頭一躍而入，可以浮在海面躺平一整天。
還有更多荒野之景就不用說了，畢竟這裡整條線橫跨奇峰峻嶺、遼闊大漠。
建築裡的氣候環境也經過精心設計，以實現陽光、陰影、自然通風的最佳平衡。
THE LINE 總佔地只有 34 平方公里，但在這小小的面積之上，可以容納 900 萬居民。
如果不是因為巧妙的垂直結構，這裡恐怕就是人擠人擠人擠人，一步都走不動。
NEOM 希望這裡聚集世界上最優秀和最聰明的人，將之持續打造成一個龐大的未來實驗場。
各類新的可能和商機都會在此出現，他們預計到 2030 年這裡將至少創造 380000 個工作崗位。
看似貧瘠的沙漠地帶上，正孕育著一座龐大的城市花園。
在 NEOM 想象無數種明日生活
是不是已經覺得足夠科幻小說了？
別急，科幻小說只是前戲，越往下看，越懷疑現實。
▲Neom 高科技區域的內部渲染圖。 圖片來自：彭博商業週刊，攝影師：Iman Al-Dabbagh
THE LINE 只是 NEOM 未來城市的一環，沙烏地阿拉伯這座未來城將會融合你能想到的所有尖端科技。
2017 年推出時，他們就宣佈了整個計劃中其他先鋒專案。
世界上最大的水上漂浮建築綜合體：OXAGON——在海上跨越 7 公里，將由 100% 的清潔能源提供動力，重新定義工業和創新城區。
沙烏地阿拉伯海灣地區首個戶外滑雪場：TROJENA——它將在海拔 1500 至 2600 米的 Sarawat 山脈中綿延，佔地 1400 平方公里，擁有滑雪場、極限運動設施、太空研究中心、曲面娛樂區等等，將成為全球知名山地旅遊目的地。
NEOM 旗下還有備受矚目的兩個子公司：能源、水和氫子公司 ENOWA、NEOM 技術和數字公司。
在一組美國顧問編制的規劃檔案中，NEOM 未來城市中雄心勃勃的技術，有你能想到的，還有你根本想象不到的：
飛行計程車：你將能乘坐飛行計程車上班，也能隨時駕駛到海岸邊欣賞美景。機器傭人：你再也不用擔心家務，出門工作時家裡的人形機器人就會打掃一切。機械格鬥場：一個娛樂場館將能讓籠子裡各種各樣的機械物種展開激烈的交鋒格鬥。模擬恐龍：一座擬真的侏羅紀公園風格的島上，將有各類難辨真偽的恐龍四處爬行。夜光沙灘：一大片海灘將能在黑暗中發光，就像你手錶的錶盤亮起一樣簡單。世界級餐廳：這裡將會聚集世界各地豐富的美食，成為「人均米其林星級餐廳比例最高」的城市。人類增強改造：科學家們將會在這裡修改人類的基因組，讓這裡的人變得更健康、強壯、高智。絕對安全保障：攝像頭、無人機、面部識別技術將會在公開場合隨時跟蹤每個人，甚至可以直接察覺並通知犯罪情況，無需人們報警就能立刻追蹤到兇手。數字天氣：在這片沙漠中，人們可以選擇「數字下雨」，只需一個按鈕就能讓沙漠變湖水，讓高溫天氣變涼爽。人造月亮：一個巨大的人造月亮每晚都會亮起，它還可以實時傳輸來自外太空的影象，成為全球的標誌性景點。
……
沙烏地阿拉伯預計，建造 NEOM 要花掉近 1 萬億美元，僅僅製造建築 THE LINE 就要耗資 5000 億美元。
更誇張的是建成時間：NEOM 表示 THE LINE 2030 年就能竣工，第一批居民最早在 2024 年就能入住。
其實早在 1969 年，超級工作室（Superstudio）就提出過「線性城市」的想法， 在名為「連續的紀念碑」系列作品（The Continuous Monument series）中，他們打造了一個直接跨越了整個世界、甚至外太空的巨大網狀建築結構。
不過和 THE LINE 不同的是，它的出現旨在批評過度城市化，以及當時流行的現代主義大型專案。
《紐約時報》問到超級工作室目前僅存的成員之一對 THE LINE 的看法時，他回覆：
看到自己想象中的反烏托邦被創造出來，並不是一件什麼好事。
1882 年，也有西班牙工程師 Don Arturo 提出過線性城市的說法，他還在馬德里以外的林蔭大道旁復刻了一個小鎮，但後來這裡也變成了平平無奇的街區，以失敗告終。
說白了，THE LINE 能不能創造出來，都是一件懸而未決的事。
我們已經看過太多關於未來的瘋狂想法，最後在建造困難、資金不足、倫理問題等種種原因下落空。
現實往往就是——計劃很美好，實現很潦草。
▲現實的海濱酒店和計劃中的海濱酒店。 圖片來自：彭博社。攝影師：Iman Al-Dabbagh
狂野的烏托邦，困於現實之網
資金方面，或許在沙烏地阿拉伯王儲看來不是什麼大問題。
畢竟沙特王室是當今世界上最富有的家族之一，近 100 年來靠著豐富的石油儲備賺得盆滿缽滿，成為全球最大的石油生產商。
他們不僅很有錢，還很會花錢，還想在全世界吸引更多人來花錢。
只是再有錢，也得可持續才行。
王儲大概也希望透過 NEOM 找到經濟增長的新方式，在原油儲備枯竭之前，減少對石油依賴。同時讓沙烏地阿拉伯更現代化，用高科技和旅遊為中心吸引全球目光，帶動新的經濟發展。
不過 《華爾街日報》在對 NEOM 未來城專案 2300 頁內部檔案審查，並採訪 25 位 Neom 專案的員工後，發現因為 NEOM 背後的現實情況並不樂觀。
▲Neom 工業區的早期建設。 圖片來自：彭博社，攝影師：Iman Al-Dabbagh
THE LINE 最初提出時，沙烏地阿拉伯政府就面臨了當地居民對王儲的罕見抵制，因為建造這座建築要讓約 20000 人被迫離開家園，他們沒有得到足夠補償就被強行驅逐、流離失所。
這是在肢解整個社會，對我們來說，這就像死亡。
這和沙特王儲提到要靠 THE LINE 創造 380000 個工作崗位，帶動當地富裕的說法顯得極為諷刺。
或者說，這裡只是富人的玩具？畢竟能來這個世界上最先進地方的人，消費的費用就不是一筆小數目。
沙特的主權財富基金和財政部目前已經在初始基礎設施、總體規劃、顧問和員工工資方面投入了超過 10 億美元，不過就算 THE LINE 真的要搞一場革命，首先就得制定一套新法律。
不過當地有很多制度都飽受詬病，比如女性獲得男性親屬許可才能旅行、禁止飲酒、還有很多不透明及腐敗現象，這也讓很多外國公司長期以來避免在這裡投資。
王儲也表示希望能在 Neom 從零建造獨立的系統和法規，確保這裡能脫離原有社會限制，提供最佳服務。
但舊制度都一堆坑沒解決，談何從零開始建造新制度？
回到城市建設本身，先不說實現這些技術得多少年，畢竟全部實現可能永無止盡。
沙特王儲自己也表示：
如果這聽起來瘋狂且不太可能，我們將分階段、以滿足緊迫需求的方式逐塊建造這個城市，可能最終需要長達 50 年才能全部建成。
另外，沙特王儲說 Neom 將成為「世界上食物自給率最高的城市」，自己卻是一個約 80% 食物都依賴進口的國家。
▲沙烏地阿拉伯西北部地區。 圖片來自：哈馬德一世穆罕默德/路透社
還有 Neom 整個專案最大的噱頭之一：綠色之城，同樣值得細究。
沙烏地阿拉伯開採的石油本身對環境影響就不小，且表示還會持續增加產量，擁有世界上最大碳足跡的石油公司沙特阿美宣佈到 2027 年，原油日產量還將增加 100 萬桶——畢竟現實就是，世界各地對石油的需求依然存在。
Neom 的目標是到 2030 年 50% 電力來自可再生能源，但 2019 年他們只有約 0。1% 的電力是這樣來的。
BBC 還指出，沙烏地阿拉伯是一個乾旱國家，大約一半的水是透過海水淡化廠生產的，海水淡化廠以化石燃料為燃料，排放物還會對海洋生態系統造成不利影響。
Neom 希望用可再生能源為海水淡化廠提供動力，不將廢水倒入海中，而是用作工業原料，但海水淡化廠使用可再生能源的技術，目前還沒有先例。
THE LINE 還有一個非常不友好的基本設計問題——它將表面做成長達 170 公里的鏡面，不敢想象有多少候鳥將會一頭撞在上面。
為了這項雄心勃勃、成本高昂的計劃，NEOM 不斷在全球招聘精英員工，其中有參與過《我是傳奇》製作的未來學家 Jeff Julian、進行《銀河護衛隊》電影設計的 Olivier Pron 和 Nathan Crowley，NEOM 設計參考的最佳城市風格也是來源於《黑豹》。
但現實是，很多人來到這雖然薪資比沙烏地阿拉伯平均水平高 20 倍，但持續工作不到一年。
▲Neom 的員工住宅區之一。 圖片來自：彭博社。攝影師：Iman Al-Dabbagh
據彭博社調查，Neom 很多早期計劃來得快取消得也快，不斷變化的願景、無法實現的計劃，已經壓垮了他們。一個外國員工這樣嘲笑自己的經歷：
當你剛進入 Neom 時，你會帶兩個水桶。第一桶用來裝你在這裡拿到的很多金子，第二個桶用來裝你手上堆積的所有狗屎。狗屎桶很快就會裝滿，然後你就可以拿起你的黃金桶離開了。
當然 Neom 也不乏支持者，他們認為 Neom 為超現代化城市做出的詳細規劃和努力，已經是非常大膽的探索，而且並不荒謬——他們的確在行動，包括進行戰略開發、技術研究、落地建造，拋開這些，在思想文化層面上來說，也有極強的啟迪作用。
其實說到底，Neom 是一個實驗性專案，它背後所面臨的問題，也是我們所有人都在面對的問題。
Neom 描述的未來並非不可能，「技術樂觀主義」本身也沒錯，只是還有很長一條路要走。
當 Neom 讓營銷宣傳衝上風口浪尖，把握好幻想和現實之間的尺度，才能保證路遙依然有馬力。
畢竟他們在告訴所有人：這不是一部科幻電影，不是一本科幻小說，不是一場夢。
注：文中未註明圖片來自 Ne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