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寧《在八月》:那正是八月底,小俄羅斯溽暑蒸人

在八月/(蘇聯)蒲寧

作家介紹

蒲寧(1870-1953),蘇聯作家,出生貴族家庭,1887年開始發表文學作品。1901年發表詩集《落葉》,獲普希金獎。1933年蒲寧因為“繼承俄國散文文學古典的傳統,表現出精巧的藝術方法”獲諾貝爾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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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八月

,我愛的那個姑娘走了,可我還未曾向她傾吐過一句我的愛情,那年我僅二十二歲,因此她的離去使我覺得在茫茫人間就只剩下我孑然一身。那時正好是八月底,在我所客居的那個小俄羅斯城市裡溽暑蒸人,終日一絲風也沒有。

有一回禮拜六,我在箍桶匠那兒下工後出來,街上空蕩蕩的,幾無一人,我不想就回家,便信步往市郊走去。我在人行道上走著,街旁猶太人開的商店和一排排老式的貨灘已上好門板,不做買賣了,教堂在叩鐘召喚人們做晚禱,一幢幢房屋把長長的陰影投到地上,可是熾熱的暑氣並未消退。在八月底的南方城市裡經常會出現這種熱浪滾滾的天氣,那時連被太陽烤灼了整整一夏的果園裡也無處不蒙著塵土。我感到憂傷,難以言說的憂傷,可是周遭的一切,不論是果園、草原、瓜地,甚至空氣和強烈的陽光,卻無不充滿了幸福。

蒲寧《在八月》:那正是八月底,小俄羅斯溽暑蒸人

在滿是塵埃的廣場上,

有個美麗、高大的霍霍爾女孩站在自來水籠頭旁

。她穿著一件雪白的繡花襯衫和一條緊緊箍住跨部的墨黑的直統裙,赤腳穿一雙打有鐵釘的皮鞋。她可真像梅洛斯的維納斯,如果可以作這樣的設想的話:維納斯的臉被太陽曬黑了,雙眸呈深褐色,露出一副愉悅的神情,前額開朗飽滿,像這樣的前額大概只有霍霍爾女人和波蘭女人才會有。木桶灌滿水後,她用扁擔挑到肩上,徑直朝我走來——她的身姿健美勻稱,儘管這擔晃動著的水很沉,可她卻微微擺動身子,輕鬆自如地挑著,皮鞋素素有聲地踏在木頭的人行道上……我至今還記得我怎樣彬彬有禮地站到一旁,給她讓路,怎樣久久地目送著她的背影!

而在那條由廣場經過山腳通往波多爾低地去的街上,可以望到嫩綠色的大河谷、牧場、樹林和在它們後面的金黃色沙灘,還可以望到遠方,那溫柔的南國的遠方…。。。看來,我還從未像在那一瞬間那樣喜愛小俄羅斯,從未像在那年秋天那樣嚮往終生這麼生活下去,天天議論議論謀生的鬥爭,學學箍桶匠的手藝。後來,我站在廣場上思忖了片刻,決定到市郊那兩位托爾斯泰主義的信徒家裡去串門。

我下山向波多爾低地走去時,一路上碰到許多的出租雙套馬車疾馳而過,上邊高坐著剛剛乘五點鐘那班由克里米亞開來的火車到達的旅客。一匹匹拉貨的大馬,拖著滿載箱子和貨包的嘎嘎發響的大車,慢吞吞地朝山上駛去。化學商品、香草醛、蒲席的氣息以及雙套馬車、塵土和遊客(他們不知從什麼地方遊罷歸來,反正一定是從風景如畫的地方),重又在我身上激起了某種錐心的憂傷和甜蜜的渴望,把我的心揪緊了。我拐進兩旁都是果園的窄小的衚衕,在城郊走了很久。住在這一帶郊區的“爺們”,全是工匠和小市民,在夏日的夜晚,他們天天都聚集到河谷裡去作粗獷而奇妙的“遊樂”,並用讚美詩的曲調齊聲高唱憂鬱動聽的哥薩克歌子。可此刻“爺們”都在忙著脫粒。我走到了淡藍色和白色土坯房的盡頭,這兒已經是春汛時的河水氾濫區,河谷就由這兒開始,只見此地各處的打麥場上都有連枷在揮動。河谷裡邊一絲風也沒有,熱得就跟城裡一樣,於是我趕緊返身上山,那兒倒有開闊的臺地。

蒲寧《在八月》:那正是八月底,小俄羅斯溽暑蒸人

臺地幽靜、安寧、開闊。極目望去,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高高截起的金黃色麥茬;在沒有盡頭的寬朗的道路上鋪滿厚厚的浮塵,使你走在上面時,覺得腳上彷彿穿著一雙輕柔的絲絨鞋。周道的一切:麥茬、道路和空氣,無不在西沉的夕陽下燦燦生光。有個曬得黑黑的霍霍爾老人,腳上穿沉重的靴子,頭戴羊皮帽,身穿顏色像黑麥麵包的厚長袍,掛著根柺杖走了過去,那根柺杖在陽光下亮得好似玻璃棒。在麥茬地上成群地迴翔著的白嘴鴉的翅膀也發出炫目的亮光,我不得不拉下曬得發燙的帽沿,擋住這亮光和熱浪。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幾乎是在天邊,隱約可以望到一輛大車和慢吞吞地拉著大車的兩匹犍牛以及瓜田裡看瓜人的窩棚……啊,置身在這片寧靜遼闊的田野上是多麼愜意呀!但我魂牽夢縈地思念著的卻是河谷後面的南方,她離我而去的那個地方……

離大路半俄裡開外,在俯臨河谷的山崗上,有一幢幢紅瓦房,那裡是季姆欽克家兩兄弟巴維爾和維克托爾的小小的田莊,兄弟倆都是托爾斯泰主義者。我踩著乾燥的紮腳的麥茬,朝他們家走來。農舍附近連人影都沒有。我走到小視窗向裡張望,那裡只有蒼蠅,成群結隊的蒼蠅:無論是窗玻璃上,天花板下面,還是擱在木炕上邊的瓦罐上都停滿蒼蠅。緊連農舍是一排牲口棚;那裡也沒有一個人。田莊的門大開著,滿院子都是牲畜糞,太陽正在把糞便曬乾…… “您上哪兒去?”突然有個女人的聲音喊住了我。 我回過頭去,只見在俯臨河谷的陡壁附近,在瓜田的田埂上,坐著季姆欽克家的長媳奧爾加·謝苗諾芙娜。她伸出手同我握了握,沒有站起身來,我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悶得犯愁了吧?”我問道,然後默不作聲地直視她的臉。 她垂下眼睛望著自己的光腳。她長得小巧玲瓏。膚色黝黑,身上的襯衫挺髒,直統裙也舊了。 她的模樣活像被大人派來看守瓜田的小姑娘,不得不在烈陽下悶悶地度過長長的白晝。尤其是她的臉蛋,更像俄羅斯鄉村中豆蔻年華的少女。但是我怎麼也看不慣她的衣著,看不慣她光著腳丫在牲畜糞和紮腳的麥茬地上走,我甚至都不好意思去看她那雙腳,連她自己也常常把腳縮起來,不時斜睨著自己那些損壞了的趾甲。可她的腳卻是纖小、漂亮的。 “我丈夫到河谷邊上打麥去了,“她說,“維克多·尼古拉耶維奇上外地去了……。您記得巴弗洛夫斯基嗎?”

“記得。”我心不在焉地說。

蒲寧《在八月》:那正是八月底,小俄羅斯溽暑蒸人

我們兩人都不做一聲,久久地眺望著淡藍色的河谷、樹林、沙灘和發出憂鬱的召喚的遠方。殘陽還在烤灼著我們倆,發黃了的長長的瓜藤像蛇一樣糾結在一起,藤上結著圓圓的沉甸甸的西瓜。瓜也同樣被太陽烤得發熱了。 “您幹嗎不把心裡話講給我聽?”我開口講道,“您何必要這樣苦自己呢?您是愛我的。”她打了個寒噤,把腳縮了進去,閉上了眼睛;後來她把披到面頰上的頭髮吹開,露出一絲堅毅的微笑,說: “給我支菸。”我遞給了她。她嗆了口,咳了起來,便把菸捲兒遠遠地擲掉,默默地沉思了一會兒。

“我打一大早起就坐在這兒了,”她說,“連河谷邊上的雞也趕來啄西瓜吃……我不懂,你憑什麼以為這兒悶得叫人犯愁呢。我可挺喜歡這兒,非常喜歡……”

日落時,我走到了離這個田莊兩俄裡遠的一處也是俯臨河谷的地方,坐了下來,摘掉了帽子…透過淚水,我遙望著遠方,憂憂也也想看到在很遠的地方有一座座南國燠熱的城市,恍恍惚惚也看到臺地上的青色的黃昏和某個婦人的身姿;她和我所愛的那個姑娘已融合成為一個人,並且以她的神秘,以她那種少女般的充實了那個姑娘,而這種感覺正是我在看瓜田的那個小巧的婦人的雙眸中察覺到的……(完)

結語:

一種寧靜,一種似有風情,《在八月》是蒲寧的一篇散文,作者以敘事的方式來做抒情散文,文章描寫放在俄羅斯特有的八月風景中女性寫的美好:她和我所愛的那個姑娘已融合成為一個人,並且以她的神秘,以她那種少女般的充實了那個姑娘,而這種感覺正是我在看瓜田的那個小巧的婦人的雙眸中察覺到,做了渲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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