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梁 豪:淺睡眠或身不由己

詩歌|梁 豪:淺睡眠或身不由己

夜色如水

今天夢中的急診人滿為患

病患大吵大鬧著

醫生大吵大鬧著

我站在旁邊抽著一根不存在的雪茄

感覺自己置身古羅馬鬥獸場

我至少應該是個庶出貴族吧

想到這裡,我不禁發出知了般的訕笑

但是這時已值深冬

南方沒有暖氣

我趕緊躲進揹包客的揹包裡

感受襁褓一樣的溫暖

親愛的窮光蛋,帶我走吧

就去你們最愛的麗江

尋找你們覬覦已久的女郎

我就喝杯普洱,跟馬說說話

然後轉車去瀘沽湖

反正我的父母不要我了

十八歲應該離家遠行

不然他們就會將我抱起

送到充滿更年期婦女的孤兒院

我只能把自己過得很苦

像位烈士的遺孀

問題是我是個男的

而且尚未婚配

這是痛苦的根源

就像一條從下游流向上游的河流

這是河流痛苦的根源

今夜,這個叫這裡的地方夜色如水

我的身體將以擱淺的方式登陸

然後靜靜地等待脫水

等待乾枯的醒來

選擇題

一座危牆

是讓它慢慢倒落

還是使勁推上一把

一條假煙

是自己默默抽光

還是發給不知情者

一件廢稿

是等待蠹魚啃齧

還是攤開,粉碎或焚燬

一位故人

是讓他從新人變舊

還是永遠保持平行的對望

一條老路

是閉上眼睛走到黑

還是用變形的背影與它告別

淺睡眠

你在夢裡向我游來,突破傳統的泳姿,

像一封寄自十五世紀的長信,

有我不熟悉的句式、書蝨和味道。

電纜遭到破壞,城市停電,斷網,

在你駛抵之前,面對面是一種古老的習俗。

對於陌生的依戀和溫暖的間距,

幸福彎曲成一個鈍角,水波里折射出玫瑰的刺。

海灘上有人討論血和屍體。

黑白色的窒息。

一節一節的車軌鋪向海岸,

回憶的鐵鏽伴著夢囈——從遙遠到更遠。

出海的孩子說,人魚已經瘦骨嶙峋。

我開著列車駛向海的深淵,

媽媽我告別了單身,

海水的鹹味把我灌醉。

在翻身之前,我意識到語言已是累贅,

冥想的寫真不需要闡釋和序,

夢醒作為一切的終結,

顛簸著,預言開始了。

到過北京

我是到過北京的

不然我怎麼知道

那裡有座四合院

我沒到過北京

因為我不知道

那座四合院在哪條衚衕

我滿大街兜啊跑

又或者是夢

但就是找不著

我在立交橋和玻璃幕牆間

迷了路

在北京還叫北平那會兒

故宮還是故宮

全聚德還叫全聚德

而我叫什麼

我叫什麼無所謂

因為我不存在

北京的天空有燕子

燕子穿花衣連著線

拽在手上成了風箏

風箏飄啊飄

忽地斷了線

於是天空綴滿了飛機

旅行箱裡塞滿許願瓶

乘著列車划著漿

趕去北京看海

我聽很多人說過

那浩大蔚藍的海水

你不信嗎

假設沒有蜿蜒的海岸

哪來的弄潮跟北漂

哪來的揚帆

我想我是到過北京的

否則人民大會堂

怎麼待在我的錢包裡

見《詩刊》2018。6

詩歌|梁 豪:淺睡眠或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時間

被沙漏一點一點地活埋

身體開啟燈光

燈光模擬黑暗

歷史的客車經過

我軀幹這窄窄的車道

一直開著遠光

我被迫緊閉雙眼

身體熄滅燈光

燈光模擬黑暗

真相

石榴裙下沒有石榴

沒有血橙也沒有牛油果

只有一塊大大的石頭

堵住想象的空間

所有善良的人,比如我

都將感到小小的遺憾

所有的壞人

卻在發出鐵石心腸的笑

夜晚的車燈開往何處

車燈在窗玻璃上逆向行駛

開向一堵不透光的牆

在那裡它失去違章的意義

掐斷與肉眼短暫的曖昧

又在下一個密閉的視窗

等待與下一雙

張得很開的深棕色眼睛

發生更為緊密的關係

一場關於折射與反射的事故

在下一堵玻璃幕牆上上演

燈光一頭撞向回憶

它關於上一個街區的睡眼惺忪

然後肇事逃逸

沿著白樺樹的樹梢,漂移

燃亮無數雙夢遊著的眼珠

一個刺眼的夜色

被分散在不同程度的晦暗裡

見《詩刊》20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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