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北京有多少冰場?“第一滑冰場”又在哪兒?

“冰嬉”一詞由來已久,早在《宋史》中就有皇帝在後苑裡“觀花,作冰嬉”之語。到了清代,滿清統治者為了加強武備,不懈訓練,所以有意將在關外進行的一些冰上運動加以豐富並在禁軍中推廣,包括滑冰、冰床、冰球、冰上射箭等等,逐漸又在民間流行開來,以至於《帝京歲時紀勝》中留下“都人於各城外護城河上,群聚滑擦”,《帝京歲時紀勝補箋》中留下“什剎海、護城河冰上蹴鞠,則皆民人練習者”的記載。

1911年辛亥革命以後,北京這座古老的城市因帝制的廢除而煥發出一片生機,“冰嬉”一詞在逐漸轉變為專指“溜冰”之意的同時,也迎來了男女老少更多人的參與,眾多文化名人則提起筆來,為我們描繪出了一幅老北京獨特的“冰嬉圖”。

舊時北京有多少冰場?“第一滑冰場”又在哪兒?

清代沈源繪《冰嬉圖》(區域性)

一 “北京第一滑冰場”是哪兒?

在《燕京鄉土記》一書中,民俗學家鄧雲鄉先生寫道:“溜冰從清代就很盛行,那時溜冰自然和現代不同,清代宮廷的溜冰遊戲,是作為技藝表演給封建皇上看的,那是由八旗兵表演,兼有講求武事的意義。”

金受申先生把北京的溜冰分成兩種:一種叫“宮中的溜”,一種叫“平民的溜”。宣統皇帝退位前,文人墨客筆下側重記錄的當然是“宮中的溜”,民國建立以後,“平民的溜”取而代之,成為主流。

民間溜冰,最初連專用的冰鞋都沒有,就是在鞋上綁一塊木板,板上安兩根大鐵條,就可以下場了。“甚至穿著老頭樂的毛窩,也可以在冰上一展雄姿的。”金受申先生這樣寫道,“以往的溜冰,不注意短跑和表演技術,雖然有時來個蘇秦背劍、金雞獨立、鳳凰單展翅的花招,但沒人看得懂,所最擅長的,便是長跑,有時二十八英里競賽,頃刻便來得來回的。”這裡說的“二十八英里競賽”,是從朝陽門碼頭順通惠河一直滑冰到通州,一來一回摺合二十八英里。

老年間北京的冬天不僅冷得早,而且溫度也低,據民俗學者胡金兆先生回憶,立冬不久就能見冰碴兒,“小雪後沒幾天,到11月25日後,河湖水面就全凍瓷實能溜冰了,那時的河湖天然冰場是三個月,從12月1日開張到2月底結束,河湖的冰能凍到一尺厚,安全是絕沒問題的。”

那時候北京有很多滑冰場,一種是天然的,一種是人工的。

先說天然的。筆者翻閱了大量名家的回憶錄,發現那時天然滑冰場大約有如下幾處:一處是中南海新華門內往東的湖面上;一處是東直門外角樓一帶的護城河上;一處在中山公園;一處是什剎海,但什剎海那時水面多是稻田和荷塘,溜冰並不方便;真正能稱得上“北京第一溜冰場”的,絕對是北海。

舊時北京有多少冰場?“第一滑冰場”又在哪兒?

上個世紀四十年代,美國《生活》雜誌攝影師德米特里·凱瑟爾鏡頭下,人們在北海滑冰的情景

北海當時有三個滑冰場:一個在北海漪瀾堂、道寧齋前,一個在北海北岸的五龍亭前邊,還有一個是雙虹榭前。據鄧雲鄉先生回憶,冰場都是北京棚鋪的生意,“一上凍,早就同各公園聯絡好了,到時候用杉篙、蘆蓆在冰上圍一個大圈,拉線吊上電燈,就是冰場,每天晚上溜冰結束之後,把冰上冰刀劃的冰屑掃乾淨,用橡皮管子接上自來水灑一層水,夜間一凍,明天又是精光滑溜,冰面像鏡子一樣了。”

張恨水先生回憶在北海看滑冰的景象,感觸極深:“北國的青年,男女成群結隊的,在冰面上滑冰,男子是單薄的西裝,女子穿了細條兒的旗袍,各人肩上搭了一條圍脖,風飄飄地吹了多長。他們在冰上歪斜馳騁,做出各種姿勢,忘了是在冰點以下的溫度過活了。在北海公園門口,你可以看到穿戴整齊的摩登男女,各人肩上像搭梢馬褳子似的,掛了一雙有冰刀的皮鞋,這是上海、香港摩登世界所沒有的。”

北海溜冰場的票價很便宜,但對於窮學生而言,進公園一張票,進冰場一張票,還是捨不得,所以想方設法逃票鑽進去。胡金兆先生回憶:“逃票者在席圍外面換好冰鞋,衣物放在岸邊,從席縫中鑽進去溜,挺美,可有時也碰上溜完冰鑽出去,岸上的衣物全沒了,只好穿著冰鞋讓人家的腳踏車帶回去,下回有經驗了,什麼全不帶,外面換上冰鞋,穿來的一雙舊布鞋揣在兜裡,沒後顧之憂,玩兒個痛快。”

相比之下,中南海溜冰場就比北海多一個好處——可以省一張進公園的門票。那時的中南海名義上雖然也是公園,但裡面有不少機關和住家,只要打著“找人”的幌子進去,到冰場買票及付存衣帽和鞋的錢就行了。

二 溜冰者的奇異“裝備”

在很多名家的筆下,都有對吳桐軒老人的回憶。吳桐軒本是清朝正白旗第三參領第二佐領的護軍,曾經以萬字隊旗兵的身份給慈禧做過溜冰表演,上個世紀三十年代,他已經年過七旬,但雄風不減。學者愛新覺羅·瀛生和於潤琦合著的《京城舊俗》裡寫道:“每到冬天朔風寒凜之日,吳老必穿上八旗軍護軍的制服,足蹬滿族傳統式冰鞋(鞋底有一圓鐵條豎向固定著),到北海冰面上大展威風,群眾圍觀,指點呼贊,中外人士紛紛搶鏡頭,大拍一陣。”

對吳老的溜冰記敘最詳的,當屬鄧雲鄉先生。那時,北京的冬天經常在北海五龍亭舉行化裝溜冰,“常有一個六七十歲白鬍子飄灑的老者也來參加,表演的全是中國式的溜冰,十分精彩。比如他冰上拿一個朝天蹬,或金雞獨立能一立老半天,這在一般洋學生是沒有這樣的功夫的。這個老頭兒,溜冰時穿一身黑緞子的中式緊身棉襖褲,飄灑著一大把白鬍子,十分神氣。從他褲腿上纏著綁腿帶的古老打扮,看上去似乎像京戲《洗浮山》中賀天保的打扮,豈不知這正是清代末年帶點‘匪式’的摩登裝束,講究黑洋縐夾襖夾褲、黑緞子棉襖棉褲,謂之夜行衣……”

至於青年人,溜冰的時候穿什麼樣子的都有。除了前面張恨水先生提到過的男子西裝、女子旗袍外,鄧雲鄉先生觀察到,大部分女同學穿的是棉袍和藍布大褂,“小腿上只是薄薄一層的襪子,有的甚至是絲襪子,而居然不冷”,至於男同學,“穿棉袍子、藍布大褂溜冰的則更多了”。不過學者陳鴻年先生在《北平風物》一書中提到,也有“一人一件翻領五顏六色的毛衣、一人一頂小絨線帽兒,一人一條窄腿西裝褲子,一人一雙帶刀的冰鞋,一人一雙手套兒”,全副裝備去溜冰的。從陳鴻年先生的履歷來看,他記敘的很可能是上世紀四十年代北京溜冰者的“行頭”了:“一到冰上,如虎添翼,風馳電掣,如流星,如閃電,一溜白煙過去,一個箭頭似的飛來,如果閉上眼睛,只聽見‘唰唰’的,飛來與消逝!雖在十冬臘月,又穿著極薄的衣裳,等他們溜過一陣,一摘腦袋上的帽子,能順著頭頂冒熱氣!”

溜完冰,要找歇腳的地方。當時北海的幾家茶座恰好都毗鄰冰場,按理說冬天是餐飲的“淡季”,可由於滑冰的人多,完事都去茶座喝熱水吃點心,所以反而一派熱鬧的景象。五龍亭中間一座亭子,四面裝有玻璃窗戶,冰雪晶瑩反射進來,別有一番炫目迷人的景象。亭子正中有座茶社,“茶社生好了熊熊紅火的鐵爐,這裡沒有一點兒寒氣……靠玻璃窗下,要一碟羊膏,來二兩白乾,再吃幾個這裡的名產——肉末夾燒餅,周身都暖和了。”中南海新華門內往東的那片溜冰場,雖然沒有茶座和飯莊,但沿岸開了一溜茶棚,賣茶、包子、湯麵、炒麵,生意也特別的好。

對於怕摔跤而不敢滑冰,卻又想一覽冰湖美景的人,北海還提供冰床乘坐。張恨水先生回憶:“冰床是個無輪的平頭車子,滑木代了車輪,撐冰床的人,拿了一根短竹竿,站在床後稍一撐,冰床哧溜一聲,向前飛奔了去。人坐在冰床上,風呼呼地由耳鬢吹過去。這玩意兒比汽車還快,卻又沒有一點兒汽車的聲響。”

三 京城遍地是“冰場”

前面說的溜冰場都是城內的,至於城外,也有可去的地方。按理說,頤和園的昆明湖是真不錯,一望如鏡且面積寬敞,特別適合滑冰,但路程太遠,況且西郊那時屬於人跡罕至之所,也不安全,所以真正的“滑冰勝地”是未名湖。鄧雲鄉先生回憶說:“燕園有湖,閃閃藍光,淡淡日影,男女同學,換上冰鞋,各顯身手。初學乍練者不知要摔多少個大馬趴,但是越摔越勇,彎腰背手往前闖,快如疾風者是冰上驕子。手拉手翩翩滑翔,那是冰上愛侶,亦如冰上鴛鴦,形影不離。”岸邊還有一大堆袖著手觀看的,清鼻涕掛在嘴上也渾然不覺。與之可以媲美的是清華園的荷塘,一面滑冰,一面將西山雪影收入眼中,別有一番豪情。“滑完就是一身汗,脫掉冰鞋,趕緊回宿舍或體育館的浴室中,熱水龍頭一衝,真是比佛家所說的醍醐灌頂還舒服。”

至於人工溜冰場,老北京也不少,比如船板衚衕匯文中學的冰場、王府井大街南口的冰場、東交民巷裡頭的冰場和前門裡頭美國兵營的冰場,都是用人工選好地方,加以施工,放上適當的水,待等一夜北風寒,立刻成一冰場,稍加整理裝置,就可以滑冰了。

胡金兆先生回憶自己童年時說:“師範大學每年潑冰場,一塊空地,四周圍上土壤,往裡澆水,凍有二三寸後再找找平就成了。每天大家溜完冰,工友抹出冰末子,再把木桶盛滿水,用帶長把的柳條笆斗,像夏天水潑馬路一樣,用水潑冰面,次日光滑如鏡非常好溜。”後來他上了師大附中,還跟同學們在中學的後院潑了一個長寬各20多米的人工小冰場,玩兒得不亦樂乎。

對於大多數平民老百姓的孩子來說,京城遍地是“冰場”,那時北京倒髒水就可著馬路邊倒,所以馬路兩側結著長長一條冰帶,孩子們就在上面玩兒,先是助跑,然後到冰前停步,藉著慣性往前出溜老遠,有一次年三十,胡金兆上街打冰出溜,玩到中午12點忘了吃飯沒回家,姐姐去找他,回來捱了大人一頓罵,可見這種簡單的遊戲帶給了孩子們多少快樂——這種玩法直到筆者小時候依然存在,男孩子們放學以後回家,只要路上有塊兒冰就往上出溜,哪怕摔個屁墩兒也高興得不行。

值得一提的是,在老北京,喜歡滑冰的人還有一種選擇——滑旱冰。據民俗學者王永斌先生考證,北京最早在1920年就開設了旱冰場,地點位於現在友誼醫院附近的“城南遊藝園”,在園子中間的空地上,建立了一塊可容納十幾個人滑旱冰的區域。旱冰場開放以後,“人們很覺稀奇,圍觀的人很多,但因票價太貴,一小時需銀幣一元,所以下場滑冰的人寥寥無幾”。後來在中山公園也建過一個小旱冰場,成為青年男女約會娛樂的場所。

鄧雲鄉先生回憶,1945年日寇投降後,有一位在南小街開棚鋪的掌櫃的,在王府井南口東長安街的路邊空地上,租了塊地皮,搭了個大蓆棚,裝了電唱機和彩色電燈,開起了音樂舞蹈冰場,這在當時的北京是十分時尚和稀罕的事物,人們懷著愉悅的心情紛紛前來玩耍,聽著音樂在冰上旋轉起舞,搖曳多姿……

一晃七十多年過去了,北京這座古老的城市迎來了冬奧會,接待著四海賓朋,在運動員和觀眾們充滿喜悅的表情中不難體會:所有冰天雪地的運動,大概都飽含著對春天的期盼吧。(責編:沈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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