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挖藥,你所不知道的藥山故事

上山挖藥

已經過去了五十年,上山挖藥的情境突然間在記憶中出現。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以後,縣鄉都有供銷社在收購藥材,生產隊也要一年組織幾批次人上山去挖藥。

一九六六年七月放暑假回到家,我主動向生產隊報名,上山去挖藥。本來我就想上高山去看風景,更主要的是,先前去挖藥的人回來後,把藥山上的生活、住宿、食物、天相、描繪得比蘇杭更美,猶如天堂般,無憂無慮,啊,下有蘇杭,上有天堂,我怎麼不渴求,怎麼不向往。趁暑假這個良機,我想要上山去享受一番。挖藥只是藉口,其實我的用意是要去領略去查驗。

曾經上過藥山,挖過藥,在藥山有過多次經歷的人,多次給我講過,藥山上是三十一口鍋、四十一架床、油渣溝兒(ger)壩鋪、天點燈、月照床、風掃地、三吹三打,頓頓韭菜不離……

完全可以想向,這麼優越的條件,這麼豐富的鍋床條件,還有天公照亮,風姑掃地,天和地,大自然在為你服務,這是多麼美好,這是多麼幸福,怪不得那麼多年輕人壯勞力,都要上山去挖藥。

我家裡才有三口鍋,四架床,自己掃地,點松光點煤油燈,與藥山上比,真是天壤之別。雖然我人還在河壩,伹我的心象長了翅膀,早已飛到了藥山上。

先前一批挖藥的小夥子們已先於幾天前就起身了,我是第二批,和我同路的是鄒家哥哥,他比我大十歲,葤山他已經去過多次了。

我們生產隊的海拔是二千二,藥山海拔是五千,直線落差是二千八百米。從住地出發,岀門就爬坡,有的地方,坡度要達到五十度以上。上過藥山的人有一個準確的額定的經驗教訓,上藥山要慢走不停,絕對不能快走。快走的人,兩天走不到目的地,慢走的人,一天就可到達。

怪哉,快走兩天才能到,而慢走一天就可到,根本違背了行走的時間規律。後來,這違背常規的事,透過我自身的實踐,我把它從事實和理論上證實了,事實證明,先前藥夫子的經驗教訓是完全對的。

我們倆人的尖鋤,被蓋,麵食,全是牲口馱著,我們倆人是空手。

我還年輕,不到二十歲,一上路,我倍心十足,腳在路上走,我的心早已提前飛到了藥山上。從我們家到藥山上,全是上坡,出門就爬坡,小西里、金家山、趙家大坪、臥馬槽、石板棚、大灣卡子、頭道坪、二道坪、三道坪、然後才下坡,走平路,到達目的地。

開始出發時,我信心十足,幹勁百倍,又唱又鬧,又說又笑。

給我們馱東西的這匹馬正年輕,膘肥體壯,身強力壯,它已多次去過藥山。我們沒法體諒它的辛勞,我們只能按照人的體能去衡量它,我們應該說,馬啊馬,你也累了,你也苦了,馱了這麼重的背子,走了這麼遠的路,且又負重這麼遠的路程,將心比己,你怎麼能不累呢?

剛起身時,我們倆人緊隨馬後。

攏到趙家大坪時,鄒家哥哥的歌聲起了,我原來還不知道他喜歡唱歌,能唱歌,那時候我尚不知道音準、音色、音質是什麼,只要唱出來的就是歌。如民間山歌《十二杯酒》,就有多種唱詞,多個腔調,究竟哪個詞對曲對,哪個詞曲不對,誰也不敢也不能下個準確的定義。這個時候,正好前面有幾十丈是平路,平路走路氣不喘,正好給了鄒家哥哥唱歌的機會。鄒家哥哥唱歌還真有有本事,他那渾厚的男中音不但能唱男聲,而且還能唱女聲,而且音色還非常柔和優美。他唱起來了,他唱的是情歌:“五月端陽陰陰天,情哥要上貝母山,沒有什麼相送你,燒個饃饃做打尖”。他先用女聲唱,本來嘛,這段情歌原本就是姑娘對情哥的一番傾情表白,應該用女聲唱才更合乎情理,也才更有韻味。一段唱完,鄒家哥哥的歌聲又起,這次他唱的是男聲,他的本音,情歌中所表達的是情哥對賢妹的愛慕之情,那歌聲是優雅的,感情是純真的:“那天夜晚美夢甜,夢見賢妹你樹下站,遞我一隻香荷苞,苞上鴛鴦窩邊站。”恰好這段歌唱完時,剛好又開始爬坡,再好的嗓音也因陡峭的山路被阻斷,歌聲也就只好停下來。

經過約四個小時的爬坡上坎,我們攏到了餓馬槽。

餓馬槽,這地名就很有意思,很能說明問題,當馬經過這一段極陡的上坡後,這馬就餓了。咋個不哦嘛,負重的馬,要爬兩小時的上坡,坡極陡,坡度可能不低於60度。馬行走在這陡度上時,就好像立了起來,幾乎與人爬電杆相似。可想而知,人才兩隻腳,怎能與四隻腳的畜牲相比,這時侯鄒家哥哥在喊:“抓緊馬尾巴,墜著馬尾,不要放鬆,等過了餓馬槽才放手”。

我墜著馬尾,好像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當到了一個緩衝地段,當這馬的四隻腳已在平行行走之時,我才把馬尾放開,我問鄒家哥哥:“這是什麼地方?”鄒答:“石板棚。”

石板棚就是一個大石板,石板的尾部在泥巴內不知埋有多深,石板外伸空隙下可以容納很多人,這個石板就起到了棚子的作用。以前,挖藥的藥伕子們曾多次住在這塊石板下,久而久之,石板棚的名字就永遠形成了。

鄒家哥哥的話匣子打開了,他給我擺起了發生在石板棚的傳說。

“這石板棚對面的森林中,曾經有若干個夜晩,住在這石板棚的藥伕子們都聽到過攆山狗的叫聲和明火槍的槍聲,但這兩種聲音都無回聲,透過無數次的驗證,人們都斷定,這狗叫聲是陰狗,獵人在打槍,有槍聲狗聲,但是卻沒有回聲”。

攏石板棚時時間還早,本來我們也未計劃在此住宿,因此這傳說中的陰狗叫聲就只有留在記憶中了。

走過了石板棚,我們繼續向大灣卡子的頭道坪進發。

進入頭道坪時,我旳胸口開始沉悶,氣道越來越緊,喘氣越來越顯困難,我在呼吸困難中堅持著繼續前行,當到了二道坪時,我只覺得頭昏眼花,四肢無力,天旋地轉,站起時想坐著,坐著時又想睡羊,我昏昏沉沉倒在了地上。這時候鄒家哥哥趕緊跑到我眼前,迅速將我扶起,口中唸唸有詞:“小夥子,睡不得,你肯定暈山了,一旦暈山,睡下去就拐了,幸虧我在場,要不然你就危險了。”

我在鄒家哥哥的摻扶下繼續前行,肚內象翻江倒海一樣,腦殼內迷迷糊糊,我靠在鄒家哥哥膀上,好象過了很長時間,才逐漸開始清醒。已經翻過了山樑,在走下坡路了。

第一次上高山的人,幾乎都要暈山,這是地道的高山反應。因為長期在低海拔處生活,已經適應了此種條件,而第一次上到高山,氧氣稀薄,嚴重壓迫血壓,就出現了高山反應,有了高山反應,就必然暈山。

暈山與暈船、暈車、暈機一樣,因突然進入新環境,身體不適應新條件,就會出現暈。有了這種暈況出現,比強勞動幾天幾夜更顯得腦火。

第一次上高山的人,要慢行,不能急走,慢行的人不會暈山,不暈山的人,雖然慢,但不停,耽誤的時間少。快走的人幾乎都會暈山,一旦暈山,如果當時沒有旁人提醒並摻扶,暈山的人會在地上睡很久,還有可能……所以,快走的人兩天走不到目的地,因他暈山,停歇,耽誤了時間,而慢走的人,不暈山,沒有在中途耽擱,所以,藥伕子們說快走要兩天,慢走只一天。表面上聽來,確實違背了邏輯,而事實上,正是如此。

走過了大灣卡子後開始下山,在下坡的路上走了約一個小時,這時候的身體感覺到越來越舒服,越來越輕鬆。好了,已走到廣東溝河坪,這裡有很長一段平路,可以在這裡悠閒地行走。

我們倆人輕輕鬆鬆,舒舒服服,在軟綿綿的草甸上行走了約一個時辰,到傍晚時才到目的地,恰好,先期去的藥伕子們也剛收工回來,他們看見又來了兩個助手,非常高興,一句句親切的問候語:“你們倆人爬山一天,辛苦了,快歇息歇息。”

我先前就計劃到藥山上去享受大自然的美好,與此同時還要親自驗證他們給我描述的優越條件,於是我密切的注視著藥夫子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並且還特意留心的觀察著住地的相關設施。

這時已到下午吃飯的時間,藥山上的條件已侷限了一天只能吃兩頓飯。因為人們要分散到很遠的地方,不可能中午時又回來吃飯,如果是那樣,來回一趟要耽誤很多時間,因此也要少挖藥,並且河壩的人們只吃兩頓飯,已經成了習慣,於是,藥伕子們也就一天只吃兩頓飯。

谷家大哥是這批藥伕子的義務火夫,他已主動擔起了做飯的義務,看來這一批人中,只有他能勝任這個火夫的工作。他已數十次上山,他有野外做飯的經驗,這個工作非他莫屬。

谷大哥左手提一隻鑼鍋,右手拿一個瓢兒子到河邊去了,藥伕子們的住房隔河邊不遠,看來,他是去打水。

我覺得有點奇怪,打水只要一個鑼鍋就行了,怎麼又要拿一個瓢兒子,這不是多此一舉嗎?只見谷大哥將鑼鍋在水中反覆洗了幾道以後,將鑼鍋口朝上,平放在河邊的平地上,然後,右手用瓢兒舀水,將瓢兒頭的水一次次倒在鑼鍋內,數十次後,鑼鑼內的水裝滿了,谷大哥將手捏在鑼鍋雙耳上,將水平提回來擱在灶邊的草坪上。

這個灶房非常的簡易,只是在頂上搭了一方樹枝,樹枝上又蓋了草,再壓上石頭,這樣子做,算是基本上能防雨了。頂蓋下,前後左右都通風,沒有任何防風設施,好在這裡是拐彎的地方,所有的大風小風都被山坡擋住了,把棚址選在這裡,完全避免了風的侵襲。

灶房內,有三個一樣大小,一樣高度,一樣角度,一樣距離的石頭,平穩的栽陷在那裡,看那架式,那三個石頭上就是放鑼鍋的地方,鑼鍋的直徑在一尺二寸方圓,正好擱在這三個石頭上。我不知道這三個石頭怎麼稱呼,我就問谷大哥,谷大哥說這就叫三足啊。這就叫三足,雖然簡易,但確實起到了三足的作用,嘉絨農區家中的三足,原先是鐵匠打一個園箍,這三百六十度的園箍分三分,每一百二十度處固定打一個鐵足。這三個鐵足穩定的定在三方後,鐵箍上擱的東西就不會傾倒了。上個世紀後期,我們金川地區有了焊工焊技,三足原先的做工就由焊來完成,用電焊焊一個園圈,圈下又等距離焊三隻腳,然後,在圈上再向內側焊三四根稍向下傾的鐵條,有了這種延伸的鐵條後,就大鍋小鍋都能放了。

藥山上的三足與河壩農民家的三足有了質量上的明顯差別,但它的功能確是一樣的,歷史進到二十一世紀,經濟與科技的發展,已把三足丟進了歷史博物館,但有極少數農民家,還有三足在使用。

海拔四千米上,生有一種極矮的爬地灌木,不知道它的學名叫什麼,我們地方的人們都把它叫做油榨子,這種植物矮細,枝密,含有相當油脂,高山上的牧民和藥伕子都常用這種油榨子引火。

油榨子我們地方給它取了另外一個名字油渣ger,因它軟和,藥山上的藥伕子就用它墊鋪,它上面再墊一層薄薄的毯子就行了。

谷大哥開始做飯了,他從床上取下一把乾的油榨子(油渣ger),用火點燃,將其放在三足內,然後在上面再架一些大點的乾柴,經油渣ger引然的火燒旺後,再把鑼鍋平放在三足上,將鍋蓋蓋上,待火把鍋內的水燒開後,就做飯。將水燒開,這是做飯的先期工序。

藥山上海拔高,氣壓低,到八十五度左右,大概不到一小時水就開了。鑼鍋蓋的邊沿上開始大量冒氣,沸騰的水從蓋的邊沿上溢岀,澎漲的水好象要把鑼鍋蓋掀翻。谷大哥用一根木棍,橫穿進鍋蓋上本就有的提環裡,將鍋蓋輕輕挑起後放在另一邊。然後,他用瓢兒子在鑼鍋內舀水,滲進另一個放了面的盆子裡,左手滲水,右手不停的攪動麵粉,使麵粉與水均勻的拌和,待水與面拌和到一定程度時,就用筷子夾起葫豆樣大一顆麵糰,丟進開水裡,一次又一次,直到把這一盆拌勻的面全部丟進開水裡煮熟。另一個碗裡有先就切細炒好的酸菜,將其丟進鑼鍋內,再放少許的鹽、適量的油、充分攪拌,下午飯,一鍋麵疙瘩湯湯成熟了。藥伕子們各人拿起各人的碗,舀湯湯吃。藥山上,碗是各人自帶的,各人有記號,不會拿錯,筷子呢,就地取材,棚邊上的樹椏枝,折兩節,抹乾淨,就可當作筷子使用。藥伕子們累了一天,他們狼吞虎嚥吃著麵疙瘩湯湯下午飯。

因初次上藥山,爬了一天上坡,又在半路暈山,顯得很勞累很疲倦,吃完飯,我就睡覺了。

第二天天一亮,夥伴們就起床,他們都忙著去撿柴。他們叫我給谷大哥打雜,燒火,爨火。谷大哥將火燒燃後,就在三足石的三個敝開處,立了三個光潔的石板,面對著火焰,用意是用火把石板烤熱考燙。當鑼鍋頭的水燒開後,谷大哥將開水舀去滲在面盆裡,隨著開水的摻透,麵粉在滾燙的開水作用下而變得酥軟柔和,谷大哥將手插進滾燙的麵粉中,不斷的擠壓揉搓,在手勁的強迫作用下,麵粉已經可以拍成團,谷大哥將其拍成園形扁平後,一個個靠在已經烤燙的石板上。這樣,這個園而扁平的麵糰的一面是早已烤燙的石板,另一面又是火焰的巨熱在烘烤著,這個麵糰已受到兩面夾攻。麵糰的一面已經烤黃,將其翻身轉面再烤,當這一面又烤黃後,就把它放進已刨平的紫紅色的毛灰上,上面再蓋上燙灰,灰上再燒火。

將麵粉用滾水攪和,再經手工搓拍做成園而又扁平的這個食品,再經高溫烘烤熟後,就成了燒饃饃。燒饃饃的成熟與否?要聽聲音,經高溫烘烤的饃,從灰中夾出後,用手拍打該饃,如果發出的聲音是空響,就證明饃已熟,如果饃聲沉悶,就證明饃未熟,再將其翻一轉,放進紅灰內,這次經過約五分鐘後,就完全成熟了。把它從灰中取出,再經三次拍(也叫打)三次吹,待饃上的灰吹乾淨後,就算燒饃饃功了。因為我們有八個人就燒了八個饃,每個饃約有一斤重左右,白天要爬山走遠路,因此早上就要吃饃饃。

小溪邊陰涼潮溼處,幾乎都生長一種野菜,這種野菜從四月到十月,一直都很鮮嫩,我們把它叫做十格菜。將此野菜採回後洗淨,放在盆子裡,待鑼鍋內的食油熬熟後,再把十格萊一節一節扭(又叫揪)短扭小,放進鍋內,然後再放進扭小的海蔥,把兩種菜反覆拗動攪勻,再放少許食鹽,一味山菜,一味散發出濃郁香味的山珍野菜做出了,把它從鑼鍋內倒出,放進一個大碗內,擱在草坪上,夥伴們一手拿饃,一手挾菜,津津有味吃了起來。

我們在側邊吃饃吃菜,三足的鑼鍋內水已燒開,將原先切細的酸菜放進鍋內,再放少許食油,少量食鹽,充分攪拌後,就成了酸湯,這湯極原始,但能開口味,能增加食慾,這湯是山區農村農民家中每頓飯幾乎是必不可少的。到了二十一世紀,這酸菜與酸湯仍然常吃不誤。

上個世紀六七十年,粗糧玉麥饃饃能吃飽就很不錯了,改革開放後,灰面與大米逐漸進人每家農戶與牧區,現在是家家頓頓吃細糧,桌上剩下若干,第二頓就全部到給了豬雞狗貓,牲畜們今天的食品,在一定程度上已超過了上世紀人的生活。

除了玉麥面燒饃饃外,還有灰面燒饃饃,用灰面做燒饃饃就不能用開水,只需冷水滲進面內,再放適量酵面,反覆的將此面挼壓,直到面再不沾手後,將其壓成扁平並圓狀後,一面斜靠在先前已經烤得滾燙的火鏟上,另一面對準紅火再烤,待饃的兩面都變黃,整個饃都變硬後,才放進紅灰內烘烤成熟,燒烤的工序就於玉麥燒饃饃相同。

吃了早飯我們就各自分頭岀門去挖藥,有幾個老藥伕子,他們自己有私方藥,有各自的自留地,這地內的藥其它人不知曉。初次去挖藥的人沒有私方藥,沒有自留地,只有胡亂撞,僥倖碰到的,才可能挖到一點點。我初次去挖藥,對藥材生長的知識概然不知,我就和王二麻子同行。我們從一個小山樑的半坡上橫穿過去,圖好耍好看,我不時的向山坡下滾石頭,飛滾的石頭將下方的野雞一群群驚飛。我問王麻子“這飛走的雞叫什麼”?王答“這種雞專找貝母吃,它的第一個名字叫貝母雞,這種雞又愛吃釜焦子(冷卻後的木炭),所以又叫火炭雞,這種雞能長到十幾斤重”。我們倆人在半坡上行走,不時看見一株貝母,就把它挖出來,裝進口袋。這口袋是麻布做的,象拴荷包一樣,拴緊吊在前腰上。在坡上轉了一整天,我也只挖到十幾顆貝母,看來我這一天是收穫甚微。下午,我倆人又沿著原路的下環朝回走,走到早晨滾石頭的下方,撿了一隻貝母雞,它背上有石頭砸的痕跡,看來是我們上午滾石頭被石頭砸中的。前人曾有經驗說“上山莫撿雞,下河莫撿魚”,據這種經驗說,如果撿了死雞死魚,家中會有災難。這一年,我父親被迫害致死,好象就應了這條經驗,但是,也或許是一種偶然的巧合吧。

下午回到住地,夥伴們見到我拿了這麼大一隻雞,都非常高興,“稱一下,稱一下。”都嚷嚷著,谷大哥拿出稱一稱,有十二斤,都忙著燒水燙雞。下午,我們吃了一次紅燒雞肉。

晚上,我問谷大哥“你為什麼不直接用鑼鍋舀水,而要用瓢兒一瓢兒一瓢兒摻,這樣多費事”?谷大哥回“如果直接用鑼鍋打水,是出門做飯人之大忌,特別是吆腳子的第一大忌,曾經歷史有先例,當整鑼鍋進入水之時,最後,吃這一鑼鍋飯的人都遭災,當用瓢兒舀水時,如果有難,落難的就只有某一個人,這是歷史的絕對教訓,根本不能違背”。我聽了後感到愕然。

透過好幾個小時的認真細緻觀察,我對先前他們給我擺的31口鍋,41架床產生了懷疑,我看遍了這裡的每一個角落,哪裡去找那麼多鍋和床?假設他們欺騙我,既沒有政治意義,也沒有經濟價值,也或許我的智力差欠或其它緣由吧,既然我來到了實地,我就應該把這個問題弄個水落石出。於是,我就向夥伴們發出疑問“你們給我說有31口鍋,41架床,究竟在哪裡呢”?夥伴們一個個蒙嘴泯笑,“你自己看清楚嘛,事實就在你面前明擺著,你那個死腦筋,就是不開化。”我就再幾次仔細的認真的看,三個石頭上架的鑼鍋,四個石頭橫順鋪沒的木棒樹枝油榨子,當石頭的石與數字十在我腦中同時出現時,我突然醒悟了,哦,原來如此。

那個時候,書店沒有賣腦筋急轉彎這類書,沒有電視,報上也沒有這類使人動腦筋的問題,好象也沒有趣味數字遊戲,人們的思想境界只侷限在某個固定的範圍,幾乎不去尋找另外的可能或假設,那僵硬死板的僵化的思想把人們永遠固定在一個圈子裡。

漢文字一音多字,多字多義,許多人在這同音不同字上就吃了虧,我這裡就是個最好的例證。

看到了眼前的三個石頭支一口鍋和四個石頭支一架床,我終於明白了31口鍋原來是三石一口鍋,41架床原來是四石一架床。物體石與數目十本同音,我沒有問清楚,是藥伕子們的好意使我誤入了漢文字的歧途。月光能直射進巖洞裡,那就是天點燈月照床嘛,把十格萊扭短扭斷或揪短的扭揪(jiou)方言音與韭菜的韭同音,本來就是扭揪菜,我卻把它聽成了韭菜,現在想起來知識和樂趣還真不少啊。

這件事還使我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剛前幾年,我的一個鄰居朋友給我岀了一道數學題。

“說起你不得了,算術回回考一百分,我給你出道題,36口缸,9只船來裝,裝單不裝雙,叫你永遠都算不出來”。

我絞盡腦汁,我費盡心機,左算右算,不管用哪種分法,36這個數字中總有一個數是雙的,總有一隻船要裝雙,根本不能達到每隻船裝單數這個額定要求。

他見我愁眉苦臉,斷定是肯定答不岀,我給你明說“三個石頭,六口缸子,九隻船來裝,這下子你曉得了嘛”。

原來這麼簡單,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到石與十同音,總把石與十捆在一起,沒有想到石,就限定在數字十上,只在額定的數字範圍內繞圈圈,咋個會走出圈外嘛?如果先就鎖定是三個石頭六口缸子,九隻船來裝,每隻船上就只裝了一件,好不簡單嘛!我這次遇到的石十與那次遇到的石十相同,如果能作個聯想,問題早就迎刃而解了。

那名不見經傳的庶民百姓中,也難免會有很多問題高手,他們出的題會使你陷入泥潭,會叫你走入迷霧,你的思路疆域有時候會很狹窄,你的腦筋有時會短路。我把我遇到的簡單的難題說給你聽,你可能會感到好笑。

這一晚我睡得很香,因我破譯了一道簡單的難題。

男人們聚會在一起時,有了樂趣的聚會,也有了龍門陣的分享,更有了山歌情歌的交流。那晚上,他們在唱一首歌,把歌詞的內容進行了一番疏理,發覺有點意思,故事雖不文雅美好,但卻也合符某種情形,我把歌詞記了下來:

一更裡呀一柱香,小情哥來在大門上,耳聽大門門斗響,驚醒了夢鄉的老孃。

老孃柔聲問姑娘“女兒吔,什麼東西在響?”

小女答“哎呀我的媽,哎呀我的娘,大風呼呼吹,吹得門斗響”。

二更裡呀兩柱香,小情哥攏(來)到奴的寢房,房門輕輕開。老孃二次問姑娘:

“女吔兒吔,什麼東西在響”?

小女子答“哎呀我的媽,哎呀我的娘,小女子腳冷嘛,在展衣裳”。

三更裡呀三柱香,小情哥攏在奴的胸膛,壓得床板吱吱響。老孃三次問姑娘:

“女吔兒吔,什麼東西在響”?

女兒答:“哎呀我的媽哎呀我的娘,隔壁子的花貓跳在了案板上”。

四更裡呀四柱香,小情哥猛如虎狼,小賢妹歡聲太響。老母親四次問姑娘:

“女吔兒吔,什麼東西在響”?

小女答:“哎呀我的媽,哎呀我的娘,小女子肚子痛,在找冰糖”。

五更裡呀五柱香,馬上要天亮,小情哥離開床開門門在響。老孃五次問姑娘:

“女吔兒吔,什麼東西在響”?

女兒答:“哎呀我的媽哎呀我的娘,隔壁子的老王,在趕早場”。

隔壁子老王罵:“說你媽的個屄喲,說你媽的個娘,鬼舍務不正當,怪得我老王”。

這個歌把小女子偷人的過程作了個簡單而又完整的說明,雖不怎麼文雅,但卻也生動。

夥伴們唱了情歌,又唱了很多山歌,其中有幾句我還勉強記得:“過去的婦女真是慘,大腳板纏個尖尖、好耳朵穿個眼眼、長頭髮挽個纂纂——”。

白天的翻山越嶺,卻也累了,晚上又唱了一段時間,為了明天早起,夥伴們又進入下一個夢鄉。

在藥山上,氣候變幻無常,一會兒晴天,一會兒又雨天,大雨會隨時來臨,一天中有時會下三次雨出三次太陽,老天爺喜怒無常,一黑一亮,石頭都要泡脹,是經常發生的事情。當你正在山尖上之時,一陣大霧瀰漫,傾刻叫你迷失方向,不知東南西北,有時走錯一個方向,就會轉向另一個走向。因為我第一次上藥山,對山上的許多情況概然不知,因此我每天出棚,都會約一個有經驗的老藥伕子,每當在山尖上遇見大霧,因為有老藥夫子在場,就不會迷失方向。

第一次上高山,對藥山上見到的許多現象都感到新奇,與河壩相比,大不一樣,只說那水,在河壩頭,最矮的地方才會有水,半坡上,河壩的山樑上就沒有水,因水,河壩一線才有水地,稍微高的地塊就成了旱地,旱地上的莊稼就只有依賴天公下雨了,許多農民的貧窮,原因就是靠天吃飯,大天干那一年,就只好逃荒要飯了。

怪哉,藥山上,到五千米高的地方都有水,一個小山樑上,一個巖包上,要冒出水,流出水,與河壩頭截然相反。

藥山上有海子。我們這個地方的人把它叫做海子,書上的名是高山湖泊。這藥山上的海子面積幾十、幾百、幾千平米不等,其深度也只有幾十米,幾百米不等。

藥山上的海子大多都是園形,有點象火山口,或許也就是幾萬年前,幾億年前,這裡曾是火山噴發的地方。當這裡停止了巖漿的流動後,流水湧向這函內沉集,就形成了海子。

上世紀九十年代以前,藥山上的海子顯得很靈驗,藥山上的牧民都信仰海子朝拜海子,在海子邊根本不去大聲喧譁,更不能向海子內滾石頭,如果有誰大聲吵鬧或向海子內滾石頭,就會惹怒海子,傾刻間,從海中冒起一股黑煙,升上天空後,輕者電閃雷鳴,重者,大冰苞密集的從空中砸下,海邊的人來不及躲藏,被砸得鼻青眼腫。這種超乎尋常的氣侯現象,為農民的種莊稼提供了相當有用的經驗,於是人們利用海子的這種現象為農民服務。

當濃厚的烏雲在大地上空五千米處雲集時,就會下大雨下暴雨,藥山上海子的怪異脾氣能夠使雲層密集而傾刻下雨,於是,每當天干時,農民們就利用高山海子的這個功能去打海求雨。一個地區天干,就去打這個地方的海子,多處天干,就多處去打海。先前幾次,這種打海求雨的方法還非常有效靈驗,越到後來,打海越來越不靈,不管你對海子採取何種手段,海子都無動與衷,人們就再不去打海求雨了。進入本世紀時,震動空氣的火箭彈出現後,政府就用火箭彈為農民求雨抗旱了。

藥山上的夜晚是寧靜的,但藥伕子的夜晚卻是熱鬧中摻雜著多種趣意的夜晚,我親眼看見並親耳聽見了藥伕子們豐富多彩的發生在火塘邊的許多往事。他們擺龍門陣,他們猜謎語,他們對仗歇後語(我們地方的方言叫展言子)。

藥伕子中數鄒家哥哥歲數最大,他是一九三八年生的,屬虎,他年長的歲數為他提供了看得多聽得多的先絕條件,於是,火塘邊,他的話語最多。

河壩頭的夜晚,幾乎是夜夜開會,開會的內容基本上都是講階級鬥爭,人們好象已經厭倦,但又不得不參加,這是政治任務,這是立場態度。

到了藥山上,十幾個年輕人湊在一起,不是在開會,我們在用另一種方式消磨晚上的時光。

也不知是誰先開頭,只聽一個聲音說:“我先出一個猜謎子(方言,謎語)”。又聽見幾個聲音同說:“你出你出,大糞還要你屎來澆?”

一個年輕人開口了:“下方上來一頭牛,屙屎打背上流,肯定你們都猜不倒!”

另一個年輕人開口了:“你這個老掉牙的猜謎子,我們已經猜了幾十次了,你還在岀題?”

“那你猜嘛!”

“推per嘛。”(木匠的工具創子,將木板光平的工具)

另一個人又在出謎語,我來出一個,你們中又有誰猜得到。

“腳踏醬缸,手拿文章,眼晴一梵,就象閻王。”

這個謎語確實難度大,人們一般都不會去朝這方面猜想。人世上人多心多,什麼點子難題都會有人出,當然也就有人解。

恰恰這個猜謎子我從另一個地方聽到過,也有人準確的答對了。我就依樣畫葫蘆作答:“你說的謎語是屙屎嘛。”

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以前,農村上幾乎家家戶戶都沒有象樣的廁所,人們在房外稍微能遮羞的地方挖一個幾尺深幾尺寬的凼,凼上擱一木板,人蹲在木板上屙屎。那時候,都吃粗糧,少油葷,糞便難解出,屙屎時要掙,手中拿一張紙(紙上有文字)解便時眼睛掙得梵起,臉部就象閻王。解完便,就用紙揩屁股。這個謎語形象生動且又文雅的把解便編成了謎語,很多人是解不出這條謎語的。以前叫茅坑、茅廝、茅房、廁所、現在叫衛生間,男女分開解便,情況已大變,現在的人要猜這個謎,肯定就不容易了。

一拔年輕人,在藥山上的夜晩,盡情的玩弄自己的愛好,這幾個文化不高的年輕人,開始了展言子(歇後語)比拼。

金川人長期有展言子的習慣與水平,歇後語在相當一部分人口中心中佔有相當的比重,有的人肚內還真儲存了若干歇後語。展言子就是比拼打嘴巴仗。這個不用刀槍的戰鬥,卻也十分激烈。一個人或一部分人說上句,另一個人或另一部分人接下句。

開始了。

老鼠子咬鋼釺——操嘴勁

騾子吃灰面——顯嘴白

連花白沖苔——老不收心

連花白落葉——垮杆了

墳源頭拉二胡——鬼扯

嘴巴上掛二胡——說起來扯

滿嘴金牙齒——開口就是黃的

蒼蠅子生背瘩——沒有幾滴濃血

袴襠頭冒煙煙——垂子上打得燃火

袴底下安輸尿管——毬眼不通太

兩口子打腳蹬——不順頭

田坎上種黃豆——整到一路了

毛狗偷蜂蜜——整上路了

老鷹翻轉飛——抓天

老鷹抓蓑衣————脫不倒爪爪

騙匠打平夥——炒的卵子翻

這撥年輕人,肚子頭還真有點貨,如果無人干涉制止,他們怕要說到天亮。

歷史的車輪已經滾過去了幾十年,藥山上的天然原生態藥材已經非常匱乏,當時的貝母每斤十二元,羌活每斤四毛,到今天,羌活每斤八十元,貝母每斤上千元,單價上漲兩百倍,可是,我的回憶還停留在那個時段。

2018年7月10日寫於家中

劉德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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