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的第一場雪，呼啦呼啦飄了兩天。
一陣大一陣小，鋪滿了草坪又消融，剛露出溼潤的地面又開始落大雪片子。
來西安的這十來年，似乎只有今年的雪，來得頻繁暢快，不小家子氣。
會玩的人，總是在下雪天往山裡鑽。
城裡看著是似有似無的雪星子，越往山裡走雪越大，一朵一朵地從灰沉沉的天上飄落，不一會兒就漫山遍野白茫茫一片，真的像是誤闖童話世界。
之前我不懂這其中的妙處，只是驚歎雪天出行人的勇氣可嘉。
直到前幾日才曉得，積雪覆蓋的山野，自有不同於夏日的神韻。
初二，約了泰哥的小夥伴一起去爬山。
臨到山跟前，遠遠望去，山陰處有斑斑駁駁的白，大概是前些時日的雪還沒有完全融化吧。
依著泰哥的喜好，棄平整的大路不走，選擇荒僻小道爬野山。
從山腳向上，原本泥濘的路面結了冰，踩在腳下硬邦邦的，彷彿踩在石頭上，倒也不難走。
在山腰處的第一個平臺稍事休息，繼續前行。眼前的景象突然換了模樣，積雪覆蓋了路面，覆蓋了靜默的林野。陽光透進密林，在雪面鋪上或淺灰或淡黃的條紋。
那一刻才明白，西安不是沒有大雪，而是都落在山裡了。幾場雪堆積在一起，厚厚一層遮蔽了頹敗的落葉、枯草。
叫不上名字的青褐色枝條上，探出了灰紫色的花苞，像灰塵撲撲的長途跋涉的歸人。有些已經綻放，吐出亮黃色的花蕊。小小的花心裡，有著雖微弱但蓬勃的熱情。
植物對氣候變化的感知，要比人類敏感得多。立春剛到，就開始萌動起來，做好迎接春天的準備了。
腳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地響，一路向更高處爬去。
山野之寂靜，將所有的聲音放大。爬山人的大呼小叫，喜鵲的嘰嘰喳喳，烏鴉的哇哇怪聲，以及狗子偶爾的一兩聲狂吠，在林間升騰、迴盪，像一隻浩浩蕩蕩的奔赴前路的隊伍。
登上第二個平臺，已是正午時分，擔心下山路難行，決定撤退。雖然山頂的寺廟，看似已近在眼前。
“上山容易下山難”的老話，果真不騙人。
大人們一手拄著柺棍，一手拽著枝條，踉踉蹌蹌地往下挪動，也免不了猛然間來個屁股墩，跟大地結結實實親密相擁。
疼，是真疼。可是在抱樹歇息的片刻，樹頂積雪“撲簌簌”地跌落下來，騰起一小股雪霧，在林中飄舞。那一瞬間，心都是澄澈的。
兩個孩子徹底解放了雙手雙腳，將重任託付給屁股。屁股著地，四腳朝天，極速下滑，滑出了溜冰的刺激感。
驚險處，單單靠屁股也不頂事了，得手腳齊上陣，像屎殼郎一樣連滾帶爬。尖叫聲嚇得鳥雀們都閉了嘴。
兩隻滿身珠光寶氣的野山雞，在背陰的雪地裡昂首立著，好奇地看著幾個人以奇怪彆扭的姿勢慢動作行走。
傑克同樣認真地打量著它們，然後一個箭步衝過去。兩隻野山雞這才慌慌張張掉轉頭，拖著華麗的服飾鑽進林子深處。
在一處陡峭的狹窄小徑上，正木偶一樣小碎步挪動的泰哥，“啪”一聲摔在地上，跟鍋貼似的服服帖帖地躺在地上，停滯了一兩秒鐘後，“哇哇”哭出聲來，眼淚從眼角一直淌到腮幫子。
看他淚如泉湧，我硬憋住“嘎嘎嘎”衝出了一半的笑聲，過去扶他。
別動我，叫救護車。
田螺先生愣了一下，要叫救護車嗎？叫了也上不來呀。
我把你背下去吧。
泰哥眼裡噙著淚花，一下笑了起來，你揹著我咱倆還不一起滾下山去？
緩了一陣之後，他才從地上爬起來，一步三試探，跟在爸爸後面挪移。
到了山下，大人小孩都皮毛未損，唯有傑克，在雪地裡撒歡狂奔，又經過山腳下泥濘小路，活脫脫成了一隻小泥豬。
它自己絲毫不以為意，見了乾淨漂亮的小狗狗，仍舊厚臉皮地往上撲。
回家路上，我問兩個孩子，今天玩得過癮不？
倆人異口同聲回答，過癮。
下回還去不？
倆人又一起搖頭，不啦。
我倒是還想再去呢。之前，只道西安雪下得吝嗇，原來是悄悄躲在山裡兀自張揚。可惜已經開工幹活了。
窗外，雪飄呀飄呀，會玩的人大概又都往山裡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