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新:那一年,我們去過的打靶山

老家縣城屬平原,特別平的那種,沒山,唯一被稱作山的,便是打靶山。

打靶山不是山,只是一處土崗子,高大概有六米,也不寬,一口氣,就能從“山下”跑到“山頂”,這口氣憋長一點兒,還能再接著從“山頂”跑下來。有人騎摩托車,一加油門,屁股上像是安了彈簧,“突突”彈著就衝了上去,接著做一個懸崖勒馬的姿勢,然後,不知道怎麼才能下來。

打靶山不是山,上世紀六十年代,這裡是一處民兵的靶場,打靶山,是用來打靶的靶垛。

魏新:那一年,我們去過的打靶山

或許,正因為縣城太平了,才需要人工砌一個靶垛。否則,子彈穿透靶心,飛到旁邊的農田裡,容易誤傷人畜。有這座“山”擋著,除非槍法極其不靠譜,才會造成危險。

魏新:那一年,我們去過的打靶山

在打靶山,我沒有見過打靶。那時候,已經很少有人打靶了,縣城倒是有民兵訓練基地,可誰知道民兵什麼時候訓練?我甚至連誰是民兵都不知道,只知道在槍斃人的時候,才會有武警放槍。那個場面相當壯觀:往往先在體育場開公審大會,再將其中罪大惡極者押上刑車,拉到郊外一個隱蔽的地方處決。為了不錯過這一幕,很多人猛蹬著腳踏車在後面狂追,無論順風還是頂風,頭髮都吹得立起來,刑車後面,黑壓壓一片人頭,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劫法場。

魏新:那一年,我們去過的打靶山

打靶山應該沒有槍斃過人,儘管這裡能撿到空彈殼,也都是當初打靶留下的。然而,在縣城,和拖拉機廠的玻璃球,橡膠廠的橡皮筋相比,打靶山的彈殼要珍貴的多。撿到的人,會把彈殼鑽上眼,拴在鑰匙上,金飾一樣閃閃發光。偶爾還有人撿到過子彈,那簡直就是中了彩票頭獎,要小心翼翼把彈頭拆下來,磕出裡面的火藥,再把彈頭裝上,常年握在手裡,甚至能盤出一層包漿。

魏新:那一年,我們去過的打靶山

在縣城,打靶山是一個男女約會的好地方。雖沒什麼風景,好在是一處高地,又在城郊,四周全是莊稼地,視野遼闊,更容易產生愛情的火花。約會的男女多了,就成了打靶山的風景。天氣好的週末,一個土堆上,前前後後能坐四五對情侶,儘管只是一個土堆,但因為這些愛情,土堆也變得土美。

不過,去打靶山約會也是有風險的。這裡也是縣城的“壞孩子”常去的地方,縣城管這些人叫“瞎包孩子”。其中,有些“瞎包孩子”專愛找情侶的麻煩,尤其是看到男的瘦弱,女的漂亮,就故意上去挑釁。在打靶山約會的情侶也要隨時注意外部環境的變化,這裡不只是縣城的“非誠勿擾”,也是縣城的“動物世界”。

打靶山發生打架的事,再正常不過了。而且,很多架並非是現場發生的衝突,而是把架約到這裡。像電影《老炮兒》裡的頤和園後面的野湖,打靶山曾是縣城茬架最多的地點。我有個小學同學,曾在這裡揚名立萬。那次,他被五六個人堵到這裡,自己拿了把菜刀站在上面大喊:“不要命的就上來!”幸運的事,那五六個人都要命,就放過了他。還有一個小學同學,從小習武,也在這裡一戰成名,那一戰,還沒開始,他見形勢不妙,扭頭就跑,絕塵而去,從此人送綽號:一陣風。

其實,那時打架也沒人下什麼狠手,大多是青春期的荷爾蒙分泌過剩,透過拳腳發洩,當年在打靶山戀愛的,大多分手了,打架了,反有不少成了朋友。後來,就不太一樣了,在打靶山被夷為平地的最後幾年,這裡發生了一場幾十人的群架,出了人命……

魏新:那一年,我們去過的打靶山

那時我已經離開縣城多年。最後一次見到打靶山,還是和多年前的好友一起,那天下小雪,我們開車路過這裡,遠遠,他停下車,落下車窗,我看到遠處地平線上,打靶山孤然孑立,山上那棵樹比之前更高了,山頂,竟有一對情侶,站在那裡,眺望著遠方。

這是打靶山在我腦海中留下的最後一幕。我不認識他們,卻總覺得這一幕無比熟悉。

難道,他們中間,有一個是我?

還是你?

魏新:那一年,我們去過的打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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