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十三》:如何和生命和解,始終是我們的必修課

人都是在一瞬間變得鐵石心腸,把最後一丁點兒浪漫主義和英雄主義的泡沫丟棄,然後在這木然的世界裡呼吸勻停。

《狗十三》:如何和生命和解,始終是我們的必修課

小學四年級前,我特別喜歡畫畫,某個親戚以此罵我沉溺畫畫成績變差,最後我被迫放棄。日後再畫,全然找不到小時候那種一張紙一支筆能畫上一整天的純粹快樂了。還有很多事,如鬼魅,如幻影,戰戰兢兢,很晚才釋懷和解。

大人們覺得無足道的事,那時候是我的整個世界。

作為一個很早就被說懂事的男生,《狗十三》讓我對這假惺惺的世界本能地感到厭惡,也覺得可憐。我向來最不忍看到敏感孤僻的小孩,因為大多有破碎之處在。

童年與青春大抵是最偏離實用與功利的時期,可有的人提前從夢中被叫醒,過早被剝奪了幻想的權利。

所謂的成長,向來是一件代價很高的事。

在福柯的論述裡,那些看似更文明、更人道、更溫和的懲罰方式,其實促成了某種「規訓」。

它給人帶來的不是肉體的疼痛,而是更具侵犯性的心理控制。它要求人發生內在的轉變,要求其內心皈依一種新的生活方式。

成年人世界裡,對孩童強制要求的「懂事」,其實也是一種規訓。

曹保平說:「沒人注意到我們在什麼時候忽然就長大了,一切好像自然地發生了,但那一天的到來其實是很殘酷的。」

《狗十三》:如何和生命和解,始終是我們的必修課

《狗十三》

這個社會有太多強忍的,牙齒掉了往肚裡咽的苦楚。懂事實則是父權社會里隱晦的控制,它要求我們習慣在外人面前佯裝堅強。我們在這個過程裡有太多想說出口的東西,

可是活著活著,卻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不願意說了,或者不敢說了。大家處心積慮地反覆練習,克服自己的任性、軟弱,直到不再喝醉和深夜痛哭。

人都是在一瞬間變得鐵石心腸,把最後一丁點兒浪漫主義和英雄主義的泡沫丟棄,然後在這木然的世界裡呼吸勻停。

這就是他們所要求的懂事。

《狗十三》是一部青春的規訓史。

電影以一段李玩的自述開場:「你知道人總是這樣的,你在夏天很難理解冬天有多冷,到了冬天又忘了夏天有多熱,如果存在平行宇宙,這樣的問題就好解決了。」十三歲的她因為父母離異,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她父親再婚後又添了兒子,一直選擇等時機合適再告訴她。

《狗十三》:如何和生命和解,始終是我們的必修課

《狗十三》

李玩的父親是典型的父權觀念下的家長,口頭上說著為人父母,可在實際的成長中卻是缺席的。李玩愛好物理,但為了提高她的成績,他硬是把她在學校的物理小組換成了英語小組。當他意識到自己的做法太過粗暴後,買了一隻小狗送到爺爺奶奶家,作為彌補。

起初,李玩由於和父親的芥蒂,並不喜歡這隻小狗,但小狗在箱子裡掙扎哀嚎,融化了她內心的固執,她把它取名叫「愛因斯坦」,並讓它和她一起睡在床上。自從有了愛因斯坦後,李玩找到了情感寄託,她會給它做狗糧,和它吃一樣的食物。

《狗十三》:如何和生命和解,始終是我們的必修課

《狗十三》

李玩的姐姐李堂成績很好,父親叫她過來教李玩英語。有一天晚上,他們回家後發現愛因斯坦不見了,原來是爺爺在白天出門買菜時把它弄丟了。那一晚李玩跑到街道上,不知敲了多少戶人家的門,一再詢問它的下落。李堂帶著爺爺找到她,勸她回家,她卻任性地推開了爺爺,讓爺爺崴了腳。她回到家後緊閉房門,眼淚撲簌,把音樂分貝開到最大,在窗戶上寫滿愛因斯坦的名字。她身體裡遊蕩著無處訴的孤獨。

李玩的繼母想了一個辦法,買了一隻與愛因斯坦接近的小狗以假亂真,但並沒有瞞過李玩。她不理睬那隻小狗,依然沉浸在失去愛因斯坦的悲傷中。她找高放一起喝酒到深夜,奶奶出門找她而迷了路。父親知曉後,再也無法容忍,狠狠地訓斥李玩,魯莽地傷害了她。

《狗十三》:如何和生命和解,始終是我們的必修課

《狗十三》

這個夜晚,她感受到

父權的暴力與威懾

,她不再擁有可以無理取鬧的孩子的特權。她在害怕中學會沉默和妥協,開始變得乖順,謹小慎微,收斂自己的脾氣。

在英語課堂上,教室裡誤入了一隻驚惶的蝙蝠。它是這個陌生世界的闖入者,在一片驚奇、憎惡和冷漠裡,它始終找不到出口,最後死在了英語老師揮擲的書本下。

沒有人對英語老師這個舉動感到意外,除了李玩。

她直愣愣地站著,驚愕又恐懼,周遭一切褪變得陌生。她開始同情那隻小狗,它弱小的境遇,和死去的蝙蝠,和自己並沒有多大差別。回去後,她就接納它,叫它「愛因斯坦」。

她也沒有排斥那個叫昭昭的弟弟,但這是她不得已的卑微和順從。孩子們的感受永遠是被忽略的,

父母在用一個謊言去圓另一個謊言。

在眾人都在給他歡慶生日時,她落寞地退後,待在一旁。李堂把手放在她手上,被她推開了,她逐漸蛻變得堅硬,不需要憐憫和安慰。

《狗十三》:如何和生命和解,始終是我們的必修課

《狗十三》

傷害在缺乏自省的家庭永遠是惡性迴圈。

不久,李玩再次失去了這一隻「愛因斯坦」。它因為咬傷了昭昭,被繼母勒令送到狗肉店。那一天,她跑遍了這個城市幾乎所有的狗肉店。

回去後在樓道口,她看到了一個過度肥胖臃腫的男人被抬在擔架上,朝她撅著嘴,發出鳥叫聲。她發現了令她驚怖的事實:原來她每晚聽到的鳥叫並不來自樓上人養的鳥,而是這個男人發出的。他像是導演刻意安排在電影中的隱喻:

這個社會永遠不乏孤獨怪異,又不合時宜的失敗抗爭者,他們是沒有長大的大人。

沉溺在自我世界,練習鳥叫,也許是他唯一能彰顯自我存在的事。

《狗十三》:如何和生命和解,始終是我們的必修課

《狗十三》

父親一直答應著要帶李玩去看天文展覽,但展覽最後一天,父親要和張哥吃飯,讓李玩一起陪同。席間,張哥問李玩平時看什麼書。李玩說,《時間簡史》。張哥搖搖頭說,那都是小孩子看的書。成年人的世界充滿誤解與輕蔑。他們的思維是武斷的,有一套自己不可撼動的強大價值觀,任何觀點,要是與這套價值觀相左,他們嗤之以鼻,要是佐證了觀點,反而更印證了他的偏見。他們的姿態是那麼言之鑿鑿,不可違逆。

李玩發現對規訓的反抗會處處受限,她放棄了,放棄了青春裡的簡單,幼稚與單純。

對抗都是有代價的,她開始學會計較成本。

她就這樣成為了父輩們眼中懂事的孩子。當她因為物理競賽得了全省一等獎,爸爸宴請賓客,期間有人給了她一盤狗肉,在李堂和繼母詫異的目光下,她拿筷子夾起,一口吞下。

此時的她,已經徹底接受了這個社會運轉的邏輯。

《狗十三》:如何和生命和解,始終是我們的必修課

《狗十三》

她開始學會了做一個不動聲色的成年人,不再回頭,不再偷偷想念。她和李堂在路上遇到第一隻走失的「愛因斯坦」,她冷靜地轉身離去,對李堂說:「我生怕它認出了我,向我撲過來。」在滑冰場,那個貌似生活在蜜罐裡昭昭,一而再再而三地摔倒。她凝視著這一幕,卻並不關切,她也許想起自己對高放說的那句話:「

這樣的事,以後還多著呢。

」她突然像諒解了一切般釋然:

所有人都一樣,難以從規訓中逃離。

她就這樣,在內心與世界的粗暴碰撞裡,小心翼翼地完成了自己的「成年禮」。

這個世界似乎沒有完滿的原生家庭。

李玩的父親接到前妻的電話後,把電話交給了李玩。李玩說罷,問父親:「你當時是怎麼喜歡上媽媽的?」父親再也強抑不住,泣不成聲。他啜泣著對李玩說:「我不是一個好父親。」

《狗十三》:如何和生命和解,始終是我們的必修課

《狗十三》

《奇葩說》上有一期,辯手們自曝原生家庭的經歷,大多哽咽著把辯論說完。凌厲如傅首爾,軟肋也是這個。她的話說得很通透:「人生就是一場自我欺騙,最後贏的都是影后。過得不好要拍拍肩膀說,其實還可以啦;痛徹心扉要握一握拳頭說,一定都會好起來。」

即便在外人面前從不正經的北野武,身上深沉又拙於言辭的另一面,也是源自原生家庭,他認為:「一個人是不是長大成熟,要從他對父母的態度來判斷。當你面對父母,覺得他們好可憐、真不容易時,就是邁向成熟的第一步。一把年紀,還把不能原諒我爸掛在嘴上的人,充其量只是個小鬼。」

但並非人人都能做到北野武的豁達和坦然。人與人的悲喜無法共通,讓我們勢必做不到對他人遭遇感同。

那些在你看來微小如塵埃的煩惱,對他人而言也許是山崩。

「狗十三」就像一句髒話,釋放了我們內心所有潛藏的壓力,焦慮與憤怒。

如何和生命和解,以細細小小的溫暖去抵禦透徹心骨的冷酷,大概始終是我們的必修課。

作者 | 章程

歡迎光芒萬丈的可愛的鹹魚們幫我轉發到朋友圈:)

TAG: 李玩愛因斯坦十三李堂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