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國謝菲爾德大學研究者Hannah Ditchfield的最新研究論文（發表於2020年第6期New Media & Society）中，Ditchfield擴充套件了戈夫曼對於前臺和後臺的區分，認為社交媒體的可編輯性和非同步性，讓使用者得以建立一種獨特的排練舞臺（rehearsal stage）。在排練舞臺中，使用者可以編輯、打磨自己傳送的資訊，甚至在有必要時推倒重來。這種排練對於“面子”的保護和“身份”的建構至關重要。它體現了社交媒體中人機互動的複雜性和高質量，不過，也很可能同時鼓勵一種“扁平化”的自我（‘flattened out’ self）。
本期，全媒派（ID：quanmeipai）獲得新傳研讀社授權轉載，為你摘譯這篇研究論文的核心邏輯與觀點，帶你一覽社交媒體中的“排練舞臺”。
釋出前的準備空間
長期以來，人們一直擔心社交媒體的普及，會導致社互動動質量的衰敗。我們的線上互動變得更短、更量化，例如，我們會透過點贊來代替交往。不過，這種擔心也許並沒有什麼道理，因為社交媒體使用者在傳送資訊時，所耗費的時間也許並不能從傳送的文字中體現。
絕大多數研究都只關注他們發了什麼，卻極少關注他們在傳送（釋出）訊息之前，究竟做了哪些刪改、斟酌
——畢竟，我們都希望自己傳送的資訊是“合適的”“道德的”，符合戈夫曼所說的“社會互動秩序”。本研究希望採納的，正是這樣一種“釋出前”視角（Pre-post Perspective）。
這種“釋出前”視角的出現，無疑仰仗社交媒體“可編輯性”和“非同步性”：在與目標受眾共享資訊之前，使用者可以編輯、修改甚至重新構思自己的發言。由於訊息的傳送與接收之間存在時間延遲，
社交媒體也“允許使用者精心製作傳送的資訊，以達到預期效果”，讓使用者有機會“保持自我呈現的一致性”和“最大限度地發揮他們生產自我形象的能力”。
排練舞臺中的面子工作
我的研究將這一準備空間稱為“排練舞臺”。這一論點擴充套件了歐文·戈夫曼的觀點。他提出了前臺和後臺的區分。在戈夫曼的眼中，前臺是“主要表演發生的地方”，在後臺，人們則可以“放下在前臺表演的角色、與其他團隊成員串通，或在私密的地方放鬆”。不過，這兩種舞臺都不能準確描述Facebook使用者傳送資訊之前的編輯工作。實際上，它並不是一種“舞臺表演”，而是一種起草、準備表演的舞臺。
戈夫曼將這種練習活動稱為“技術重做”（technical redoing）。
在社交媒體中，這種“技術重做”則可被視為一種排練。在排練過程中，使用者傳送的每一個單詞都被拼貼在一起，進行整體性的排演，這或多或少能幫助資訊傳送者“充分預期在接下來的舞臺中應該做什麼”。因此，我們認為，
Facebook平臺的基礎結構讓一種新的“排練舞臺”（rehearsal stage）成為可能。
在自我呈現中，戈夫曼提出的另一個核心概念是“面子”（face）或“面子工作”（facework）。面子被定義為“一個人有效為自己爭取的積極的社會價值”，或“用被認可的社會屬性描繪的自我形象”。在社交媒體的背景下，有關“面子”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使用者如何在Facebook上“做”友誼（‘do’ friendship），以及人們如何維持禮貌規範。
然而，西方對“面子”的解釋往往更多地考慮他們所說的“自我面子”（對自己形象的關注），卻較少關注“他人面孔”（對另一個人形象的關注）。
戈夫曼強調說，保護自己面子的防禦性取向，和保護他人面子的保護性取向一樣重要。因此，本研究擴充套件了現有的關於社交媒體中面子工作的研究，不僅評估了涉及面子管理的準備工作，還同時關注了防禦和保護兩種取向。
基於錄屏軟體的會話分析
那麼，如何才能獲知使用者在發帖前的編輯工作呢？我們邀請該研究參與者在自己的電腦上安裝錄屏記錄，並讓這個軟體在後臺執行，以便記錄參與者互動的任何內容。這種方法允許研究“超越螢幕”，並考察在關係建構中發生的身份工作（identity work）。
在樣本方面，本研究招募了四名參與者，共收集了六個半小時的資料。這必然是一個小樣本，不過，此次的分析重點是使用者的互動行為，而不是使用者本身。這篇文章並不提供一個關於Facebook使用者如何進行發帖前編輯的普遍結論。
相反，我提供了對網路生活中一個從未探索過的“舞臺”的經驗性洞察。
在分析的方法上，我借鑑了會話分析（conversation analysis，CA）。在最基本的層面上，CA是對互動對話的研究，是“對日常自然產生的各種對話的系統分析”。
儘管CA傳統上用於理解線下互動，如今則在數字環境中的應用越來越多。
CA的目的不是“找出人們說某些話時的真正意思”，也不是“發現話語背後的現實”。
它的出發點是"現實永遠不能脫離話語而達成，因此，是話語本身成為了現實"。
CA是一種關注如何管理和完成交流行為的方法，對人們在談話中“做”的事情感興趣。因此，這種方法有助於確定參與者如何在Facebook的舞臺排練中完成某些自我展示。
排練舞臺意味著什麼？
在網路身份建構的過程中，預先編輯和相互預演扮演著關鍵作用，不過，之前的學者們卻普遍低估了其重要性。
透過會話分析，我們發現，“排練舞臺“不僅讓社交媒體使用者以更有利的方式編輯自我展示，而且還被用來保護別人的臉面和身份。
透過強調廣泛存在的“發帖前”的編輯工作，本研究為我們理解Facebook中發生的大量互動行為提供了新的視角。我揭示了一個相當複雜的編輯過程，其中，使用者可能要花幾分鐘時間進行多次編輯、刪除甚至重寫。這種複雜、辛苦的準備工作並沒有被之前的研究捕捉到。
在Facebook中，使用者可以透過編輯和製作他們的互動行為，擁有了精心建構自我的能力。這也為我們理解使用者自我呈現中的“完善”提供了重要啟發。
說到“完善”，我指的並不是使用者對正在編輯的帖子的看法，而是他們所付出的勞動的性質——例如社交媒體使用者對帖子的打磨和編輯。
透過釋出前的這些勞動，線上互動的質量就不會受到威脅，或者說，不會像以前論點所說的那樣，互動質量遭受削減。
事實上，如果說線上互動與線下有什麼不同的話，也許線上互動會進行更多的“完善”，甚至比線下更“完善”。
當然，我確實認為，在自我呈現中以如此的方式完善自我，本身也是一種互動的衰落，線下面對面交流和身份認同的不一致性、雜亂性，都在線上建構自我和保護他人的過程中消失了。
從這個角度來講，對交流質量衰退的擔心，應該更多聚焦網際網路中的“扁平化”自我（‘flattened out’ self），而不是聚焦於“人們會越來越少地交流”。
當然，排練舞臺並不是社交媒體平臺所獨有的。在線上和線下的非同步傳播語境中（例如，電子郵件和寫信），傳播者都可能使用排練策略。
從這個角度，本研究所揭示的行為與最傳統的溝通形式產生了共鳴。
因此，社交媒體中的排練和準備工作，同樣可以在書面交流中實現。這也強調了，我們的線上互動實踐與線下互動實踐是彼此交織、相連的。
參考文獻：
Ditchfield， H。 （2020）。 Behind the screen of Facebook： Identity construction in the rehearsal stage of online interaction。 New Media & Society， 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