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天子——一封敕書引起的震動

布衣天子——一封敕書引起的震動

朱元璋頒賜燕王敕書引發朝廷震動。“誰叫你扣發敕書?你不知道這是欺君大罪嗎?”燕王接到敕書欣喜若狂,對道衍說:“你不認為父皇有將天下託付本藩之意嗎?”道衍卻恭賀他有機會掌握十萬兵馬,成為與朝廷抗衡的重要力量。

布衣天子——一封敕書引起的震動

晉王的突然暴薨使老病中的朱元璋哀痛欲絕,他那佈滿溝壑的臉頰上終日愁雲密佈,乾枯的眼眶裡不時滾出一滴滴淚珠來。這時的朱元璋,謝去了他叱吒風雲的鐵血君王外衣,還原了一個七十歲老人的脆弱心腸。他為一個個早於他離開人世的親人傷心:和他患難與共的馬皇后,患有先天驚厥症的長孫雄英,他最鍾愛卻又怒其不爭的太子,他的二皇兒秦王、三皇兒晉王。此時此刻,他不得不對輪迴報應之說將信將疑:果真是因為自己殺人過多,折損了親人們的壽命嗎?不過,縱使是這樣,後悔也無益了,自己已快到生命的盡頭,唯願到了另一個世界裡,能與在地下等著的親人會見……

受了晉王暴薨的打擊,病中的朱元璋日益虛弱了。三四月正是江南的梅雨季節,南京城始終籠罩在綿綿不斷的濛濛細雨中。每天晚上,朱元璋總感到渾身冰涼,侍寢的宮妃都無法捂熱他的身體。一旦入眠,往往被紛至沓來的噩夢所纏繞,有時甚至因此而驚醒。

儘管如此,他仍然掙扎著病體處理一些必要的政務。皇太孫允炆坐在御榻旁,將事先準備好的一些重要奏章念給他聽,一般允炆都會把自己的批覆意見一併上奏。朱元璋或是點頭默許,或是指示允炆召集有關大臣從詳計議,再行上奏。

最近北方邊關時有騷動,北平都司和遼東都司都有告急文書報來。朱元璋深知允炆不熟悉軍事防務,兼之領導北方防務的各個藩王他也指揮不動。於是他忘了自己的病體,以一種亢奮的狀態開始調兵遣將,頻頻對北方的燕、遼、寧、谷、代王等發出敕書,指示他們鞏固邊防,抵禦來犯之敵。

這時已是洪武三十一年的五月份,也許朱元璋預感到自己的病體無法支撐到這次戰役的結束(他果真在不到一個月後就駕崩了)。他必須指定一位領導指揮戰爭的繼任者,五月廿九日,他召來草擬敕詔的官員,讓其給燕王朱棣發出一份敕書:

朕觀成周之時,天下治矣。周公告成王曰:“詰爾戎兵,安不忘危之道也。”朕之諸子,汝獨才智,秦晉已薨,汝實為長。攘外安內,非汝而誰?朕已命都督楊文率北平都司及行都司兵馬、郭英率遼東都司及遼王府護衛備禦開平,俱聽爾節制。爾其總率諸王,相機度勢,用防邊患,奠安黎庶,以答上天之心,以副吾付託之意!其敬慎之,毋怠!

這封敕書在朝廷中引發了一場小小的震動。兵部侍郎齊泰把即將發往北平的敕書扣下了,他與翰林學士黃子澄趕進東宮去見皇太孫允炆。

“殿下,皇上今日諭旨發給燕王的這份敕書您仔細看過嗎?”

允炆聽齊泰這麼問,接過已由兵部封好準備以六百里加急發出的那份敕書仔細看了看,“這份敕書是祖皇令制誥學士按照他的口氣草擬的,二卿以為有什麼不妥嗎?”

黃子澄奏道:“皇上現在在病中,心情有些急躁。請恕微臣唐突聖駕,他老人家似乎有惶惶然臨終託孤之意。敕書中稱燕王為諸藩王中獨有才智者,秦晉去世後他又是長兄,負有攘外安內之重任。要他總率諸王,相機度勢,下安黎庶,上答天心,不負皇上付託之意。這些話簡直把臣看得觸目驚心啊!臣懷疑是那個制誥的老先生只顧筆頭子順溜,曲解了皇上的意思!”

齊泰道:“所以臣等商議,這樣重要的敕書還是不要倉促發出的好。臣暫時把它扣下來,請皇太孫仔細斟酌再發。”

允炆把那封敕書拿過來字斟句酌地仔細看了一遍,那些刺眼的字句果然使他心驚肉跳。祖皇欣賞燕王才智過人這原無可厚非,誰叫我那些叔王大都不爭氣。但祖皇要他總率諸王,相機度勢,攘外安內,下安黎庶,上答天心。天啊!燕王本就野心勃勃,覬覦廟堂,還叫他相什麼機?度什麼勢?攘什麼外?安什麼內?這份敕書一下去,豈不會更助長其狼子野心,不把朝廷放在眼裡嗎?儘管他的心被這些問題咬噬著,但他清楚自己的地位只是一個儲君,決不能違抗祖皇的命令——哪怕是損害自己利益的命令。

“齊泰,誰叫你把敕書扣下不發出去的?”允炆板著臉斥責道,“你不知道這是欺君大罪嗎?”

齊泰沒想到皇太孫會變臉,撲通跪下奏道:“臣知罪……但臣以為是制誥官文詞考慮不周,會造成不應有的後果。只要臣所作所為有利於匡扶大明正統,臣請殿下賜罪。”

黃子澄也一同跪下奏道:“啟稟殿下,齊大人一片忠心,為的是國家社稷。臣以為,這封敕書的詞句確實考慮欠周,會令那些有野心的人想入非非。”

允炆嘆口氣道:“二位愛卿起來吧!我何嘗沒有這種疑慮呢?草擬敕書時我也在場,祖皇為使燕王擔負邊防重任,確是講了那些讚揚和鼓勵他的話。我們為臣子的哪能說主上的錯?況且敕書裡也提到了具體的兵力佈置,然後才命燕王統領諸王,相機度勢,用防邊患。祖皇明確的指示燕王在防禦邊患上相機度勢,並無其他喻義。人家要往歪裡想,只能說他蓄意玷曲聖意罷了。”

允炆指示道:“齊卿回去,速將敕書以六百里加急發出。”

“臣遵旨。”齊泰又稟奏道,“皇上近日已令都督楊文出朝任總兵官,統率北平都司及行都司五萬兵馬赴開平御邊,又調令武定侯率劉真、宋晟等都督自遼東赴開平。”

“遼東那邊的兵馬有多少?”

“遼東都司兵馬連同遼王護衛共五六萬人。”

“開平有多大地方,需十來萬人守衛?”允炆皺起眉頭,憂心忡忡地道,“燕王接到敕書後肯定會到開平去,這麼說十來萬兵馬都在他節制之下囉?”

齊泰深知皇孫允炆擔心的是什麼。他和黃子澄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稟報允炆道:“殿下毋須過慮。遼王與武定侯現駐兵大寧,離開平僅四五百里。實際上開平的防務盡在遼王與武定侯掌控之中。遼王殿下雖然年輕,但有岳丈武定侯給他掌舵,憑著他‘帶甲八萬,革車六千’的軍事實力,雄踞一方,想讓他們聽從燕王的節制,恐怕只是一句空話。”

“那都督楊文統率的兵馬呢?北平都司和行都司各衛所素與燕王比較親近,皇上既有明諭楊文所部須受燕王節制。這部分兵力燕王能控制嗎?”允炆又問。

齊泰奏道:“這兩年,都督楊文南征北討,先是代替齊讓為平羌將軍,後討平古州叛蠻,二月份才回京師。皇上也知道楊文與燕王素有不睦,但朝中沒有有經驗的大將,皇上不得不派他統兵備邊。為此還特地敕諭告誡他不要‘貳心事主’,要他絕對服從燕王的王命,大小官軍都聽從燕王的節制。楊文離京前的那晚,臣到他府中拜訪,轉達朝廷和殿下對他的寄重。他是個有心計的人,眼見皇上的病已是這個模樣了,他能不為自己的前程著想?他領兵到了開平前線,將在外君命尚有所不受,更何況燕王只是個藩王呢?殿下儘可放心。”

齊、黃二人接著密奏皇太孫,在皇上重病期間,必須加強京畿的警衛,以防在發生重大變故時措手不及。允炆當即與齊泰、黃子澄商定,請皇太孫奏明聖上,從江西、浙江兩都司暫調數十營精銳佈防於京畿外圍,以防萬一。這是朱元璋在朝局動盪時屢屢採取的措施。只是這一次掌控著朝廷大權的皇太孫和他的左輔右弼想要防範的是什麼,倒頗為耐人尋味。

幾天後,皇上賜諭燕王的敕書抵達北平,以前朱元璋多次發給燕王敕書,對北方防務作周詳縝密的指示。有些涉及軍事機密,燕王一般不讓所有臣僚知曉其中內容。然而這份敕諭他覺得有必要讓大家都知道。他特地選取了一個有北平布政使、按察使和北平都司、行都司官員全部在場的時候,讓王府長史認真宣讀皇上聖諭。宣讀完畢,長史將皇上的敕書恭呈給燕王,燕王雙手畢恭畢敬地捧著供於堂上,然後躬身跪拜於地。

“兒臣朱棣蒙父皇賜諭,委以總率諸王,攘外安內之重任。臣身負聖恩,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率領三軍遠赴開平備邊,重創敢於犯境之胡虜,揚我國威,下安黎庶,上答聖心,庶幾不誤父皇之付託!”

燕王誓拜完畢,北平佈政史率先對他表示祝賀道:“當此聖躬欠泰,國家多事之秋,皇上他老人家深謀遠慮,特地賜諭給王爺,委以總率諸王,攘外安內之重任,實屬可喜可賀!卑職等忝為地方官員,定當各盡職責,聽命於王爺的驅使,協助王爺完成備邊驅虜的使命。”

北平按察使和各都司的指揮使也都作揖道:“卑職等皆願聽從王爺驅使!”

“各位大人辛苦了!”燕王謙遜地表示,“小王既膺聖命,到時少不得有勞各位了。”

當燕王把敕書拿給徐妃看時,他忍不住心中的喜悅字斟句酌地把它唸了一遍又一遍。

“愛妃,你看出了父皇這封敕書字裡行間的深意嗎?”

徐妃有些懵了:“父皇一直對王爺很信任,將北方防務交給你和晉王。現在晉王去世,王爺身上的擔子更重了,父皇自然要賜諭勉勵你。這中間有什麼深意呢?”

“不,從去年到今年,父皇對北方防務非常關切,每次敕書都有具體的指示,比如城壘烽燧的設定,比如步騎兵的巡邏出擊等。這次父皇卻明示秦晉二王薨逝後,我已是諸藩之長,應負起總率諸王、攘外安內之重任。攘外是防禦邊患,安內是指什麼呢?他老人家這般鄭重地託付於我,難道不是另有深意嗎?”

“王爺是指父皇或許會考慮儲位的更迭?”徐妃小聲地問。她素知燕王心懷異志,因而委婉地勸諫道:“臣妾以為,父皇立允炆為皇太孫已經五年了,他在文武大臣中已經樹立了威信。現在朝政基本上為允炆所掌控。況且父皇現在重病纏身,朝不保夕,即使他老人家有易儲的念頭也是不可能實行的。更何況父皇從來就只希望王爺替他管好北方軍務,抵禦胡虜,藩屏中央,絲毫沒有要王爺入主京都的意思。王爺還是要審慎從事才好。”

燕王讓徐妃潑了一瓢冷水,心裡很不高興。他差人去大慶壽寺召道衍和尚進府,在書房裡與他密談。

道衍看了朱元璋賜諭燕王的敕書,笑逐顏開地向燕王祝賀道:

“貧僧恭賀王爺!”

“大師是否從父皇敕書的口氣看來,有將天下託付本藩之意?”燕王直率地問道衍。在這個和尚面前,他沒有必要掩飾心中的想法。

“這個貧僧倒看不出來。”道衍老老實實地答道,“皇上當時在選擇繼位儲君問題上的確還有些猶豫,他既屬意於王爺的賢明睿智,文才武略,但又礙於秦晉二王以兄長居前,難於決斷;現秦晉二王均已去世,擋在王爺前面的絆腳石已經沒有了。但允炆立為皇太孫已經五年,他的儲君地位已經牢固。朝政已完全為其親信大臣所把持,即使皇上有心易儲也是很難的事了。這一點王爺必須有清醒的認識。”

燕王頓時有些洩氣:“既然如此,大師有何可以恭賀本藩的?”

道衍從容答道:“對於廟堂大事,貧僧不是以‘積極準備,靜觀其變’八字獻給王爺嗎?皇上此敕將‘總率諸王,相機度勢,用防邊患’的重任託付予你,且明令楊文所率北平都司、行都司兵馬及郭英率遼東兵馬俱聽你節制。王爺可藉此次備禦開平之機將十萬大軍控制在手裡,靜觀朝局的變化。據說皇上病痾日沉,大有朝夕不保之勢。萬一龍馭歸天,這十萬大軍雖不足以與皇太孫允炆爭皇位,卻是王爺與其抗衡的重要力量。”

燕王搖搖頭道:“大師有所不知,那楊文原是遼東總兵,與遼王關係密切。遼王年紀輕,一切均由他岳父武定侯郭英掌控。雖然父皇分別詔諭他們二人所率兵馬均要聽從本藩節制,但軍隊佈防在開平一線,本是在遼王轄區內,郭英、楊文他們能聽從本藩的指揮麼?據我在京城的耳目報告,他們倆出京前與齊泰、黃子澄等均有秘密接觸,只恐早已被他們所收買。”

道衍默然頷首道:“皇上晚年殺伐太重,縱觀朝中,有經驗的將領已經不多了。皇太孫若繼位登基,自然要物色幾個護駕的武臣。那齊泰是兵部侍郎吧?他與楊文、郭英等皇上點名指派的將領自然方便接觸,皇孫允炆許他們高官厚祿完全有可能。看來皇上敕諭王爺總率諸王節制諸將,他完全沒想到這些情況啊!”

“父皇戎馬一生,號令天下,無將不從,無令不行。他哪裡會想到自己所指派的將領會成為一些人爭奪權力的工具?”燕王憤憤地說。

“那楊文既奉旨離京,來北平覲見王爺了嗎?”

“據我所知,他領著朝廷的調兵走馬符牌,在北平都司和行都司的各個衛所挑選和調集兵馬,已經忙乎好些天了,大概要把調集的兵馬準備停當了,再來北平見我一下。”燕王道,“到時候本藩倒要考考這位大都督對備邊禦敵的常識知道多少,他若胡亂回答,本藩就把皇上歷次的敕諭請出,讓他下不來臺。”

“那樣王爺與他的關係豈不會搞得更僵嗎?”

“哼,小人不與為謀!有些人是終究會成為死敵的。我不相信郭英他們會始終守在遼東。十五弟(遼王朱植)生性優柔寡斷,不足為慮。倒是十七弟(寧王朱權)他那甲兵八萬革車六千,特別是驍勇善戰的朵顏三衛,本藩必將取之而後快。有了遼東的大片土地和人民為後盾,何愁大事不成。”

在道衍面前燕王絲毫也不掩飾自己奪取天下的目的。後來靖難兵起,建文帝恐遼王與寧王跟燕王合流,用黃子澄之計召遼王、寧王入京。遼王朱植聽信岳丈郭英之言,走海路回到南京,建文帝將他改封到荊州去了。寧王權不從朝廷召喚,招致削去三護衛的處罰。後來朝廷又派江陰侯吳高攻永平,燕王派兵往救。燕王置朝廷圍困北平的嚴重形勢於不顧,決心先奪取遼東。燕王親率大軍自劉家口間道急趨大寧,寧王邀請燕王單騎入城。燕王對年輕的寧王說起被逼起兵的緣由,請寧王代寫請罪書向朝廷請罪。燕王在大寧待了三天,他的部將暗地串通了朵顏三衛及其他戍衛。燕王臨行時寧王念兄弟之情送出城去。誰知降卒們一聲呼嘯,擁著他和他的妃妾世子隨燕軍入松亭關。至此,寧王所轄遼東領地和剽悍的朵顏三衛盡歸燕王所有,壯大了燕王抗擊朝廷的軍事力量。其實這是燕王早已謀劃好的一次成功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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