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雜的闡釋
無數個日夜漫無目的地路過我。
月亮漂浮，感應燈層層佇立，大河流淌。
雜草因剋制生成，淹沒
空空的道路。苦難與悲憫反覆，反覆，
反覆以牧師的名義攤開手掌。
語言撼動大樹。就如高樓披掛夕陽。
就如音樂和酒精附著表面；
歌頌沒有證據；歷史的羽毛突然滑落肩膀。
必須於時鐘的磨損中找出晶瑩的碎片。
必須展現給你看。
鏡中的你，緊閉雙目。
鳥兒擠在我們的屋簷下。屋簷尚未建成。
雨水成河，洗刷未來的屋頂。
第二天，我們各自醒來，
意猶未盡地撲入共同的生活。
1
寂靜是一場狂歡。意外的交流
叩問過去的門扉。
意外之喜足夠鋪設未來之路。
生命由此開啟，湖泊填補從來的空缺。
由此空缺清晰可見，
阿娜伊斯之夜需要長久的凝視。
所以我不斷長跑，渴望一幢美麗的房子
降落雲端。
沉默包含太多來不及陳述的東西。
在沉默中，語言積蓄它的厚度，和難度。
如巨型齒輪的咬合，鐘擺的垂蕩。
如一隻幼小的流浪狗慌忙躲避車流，
跑進山中的陷阱。
彌久的空曠重回道路，組成卑微的語境，
我們的語境不再隨風漂流。
2
書脊的斷裂僅與質量有關。
那些沒派上用場的鉛筆的碎屑
是逆行的文字、上帝的留白。
總有軟弱的武器跟在身後，
我發現它們，不敢輕舉妄動，並把眼神
放在空洞的遠處——
如果我眼神呆滯，我是在仰望你。
我想起虔誠的信徒。我也是這般，
朝著暗河跪下；我也是這般，
住於自己的“應無所住”。
我翻閱看不見的經書，抄寫詩歌，
以琴絃漫步，假裝走在路上。
我的浪漫主義矇住你的眼睛，
你心動而憐憫，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們抱頭痛哭。
3
底色是故事綿長的含義。
底色是探索的目的。
詩意的、精神的、渴望的真相，
使得人群成為人群，你成為你。
你代替我找到你，往後便以此為底色。
往後盡是慾望的風仇人似的吹。
於是每個夜晚輾轉反側，百感交集。
於是我想念屠夫的刀，一遍遍躺在砧板上。
無需序章，無需結語。
高舉火把，無需點燃或在白天熄滅。
無法面對希望的驟然降臨，並抽身而出。
於是自覺躺在刀口，自覺流血，
自己組織語言，並覺得這些語言過於普通。
自己不忍丟棄，推倒重寫。
自己遊向隱晦的另一端。
——
2021年，一個25-26歲的男子，
在一場雪中輕輕地念出你的名字，
無數的文字便鋪散開來，極致的表達像一場狂歡
像子彈擊中靶心的喜悅，像救生圈浮出水面——
他的生命之門，被“轟——”的一聲推開。
在長久的凝視中，他跑向一幢美麗的房子。
一個出站口的故事，一個
找到和被找到的故事，便在雪花般的寂靜中延續。
詩評（by 施天行）
渾人方這首《複雜的闡釋》本身就是“複雜的闡釋”，恰如詩的末尾所言，因為“覺得這些語言過於普通”，而“遊向隱晦的另一端”。可無論語意多麼含蓄，抽象也好超現實也好，我們不難看出這是他作為文學愛好者、“渾人”創刊者的心路歷程，是他的自白。
全詩由序言、正文三節和結尾類似於“跋”的段落共五節組成，彼此不可分割。開篇直觀地讓讀者感受到了詩人經歷的一種挫敗，但也不盡是頹喪與沉淪的情緒，而是作為一個從校園走向俗世、從理想邁入現實的青年人心中的五味雜陳：歲月無情流逝以及不可避免的平庸與孤獨，對世界的殘缺頗感無力，面對“苦難”只有徒勞的“悲憫”……就這樣“歷史的羽毛突然滑落”。
緊接著他筆鋒一轉，用兩個“必須”展現了沉淪中的振作，要“從時鐘的磨損中找出晶瑩的碎片”：在生活這條庸庸碌碌的泥沙之河裡淘洗出鑽石般珍貴的事物，而且他還不滿足於此，還“必須呈現給你看”。我們不難聯想到他建立“渾人”時的初衷與希冀，只不過這耕耘是漫長的旅程。“屋簷尚未建成”，但已經匯聚了一群“鳥兒”——這也未嘗不是零星的欣慰。
進入正篇後，詩人開始更深入地解剖自己。在缺乏吶喊力量的年歲裡，唯有沉默與寂靜能給人深厚的積澱，填補靈魂的空缺。
這些努力並非徒勞無功，最終，空曠與孤獨讓我們的語境被塑造，“不再隨風飄流。”
第二節可以看成第一節的變調和延伸，我們在這裡仍能見證他的努力探求。第三節便展示了一種昂揚向上的力量。詩人一直追問的“底色”，即文學的意義、存在的價值：是對詩與詩意的不懈求索。生活這般庸俗，它本身絕非壯闊的詩篇，因而“無需序章，無需結語”，但只要有人在黑暗中“高舉火把”，希望就不會徹底熄滅。他自己也身先士卒，被刀口“劃傷”，試圖在幾乎全然漆黑的世界裡摸索一條道路。
詩的尾聲，我們看到這位25-26歲的男子，在2021年的雪中念出你的名字。事實上，這個最難被闡釋的事物，是“你”，而不是“我”。
“你”是誰呢？
“你”或許就是所有匯聚於此的讀者、寫作者，因為懷有類似的憧憬，帶著獨有的音調，參與進這日漸宏大的樂章裡，“無數的文字便鋪散開來”。“你”是生命難解的真意，“你成為你，你代替我找到你”。就這樣，許久的凝視也漸漸有了結果——他知道“美麗的房子”現在何處，便毅然向其奔去。在“渾人”的屋簷下，我們能夠有機會發現彼此，完成彼此，最後熱烈擁抱彼此。這一切有著無聲的、令人沉默的美，它久久地、靜靜地延續，一如雪花輕輕落下。
作者的話
本詩確實是“複雜”的闡釋，確實百感交集，要闡釋的確實是“你”及相關的事物。而“你”是什麼，天行給出了他認為的答案。其實，每個人心裡都有這樣的“你”存在，只要“你”相對於“我”，“你”就容納了所有的美好。這一切可能悄無聲息，但將“在雪花般的寂靜中延續”。
詩歌：渾人方
詩評：施天行
▲ 渾人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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